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劉世芬‖散文‖寫與畫的文化掂量

劉世芬‖散文‖寫與畫的文化掂量

朋友推薦一個很特別的微信號——「藝術戰爭」,夠威,夠力,夠生猛吧。想想看,一門藝術,一躍「晉陞」為戰爭,是不是有點雷人?本應旖旎綺麗的藝苑風景線,何時變得刀光劍影呢?尤其這刀劍又直統統或羞答答地指向名利。

對著這四個字暗自沉吟,發現裡面推送的文章雖不多,標題卻一點也不溫柔,「官員字畫,在位如金,在野如草」、「買美協會員不如買朝鮮畫家」……這才恍然——此「藝術」多指「書畫」。

近期身邊又有兩個文友宣告去作畫了。她們旗幟高揚,請了長假,躊躇滿志地奔向清華美院,日課夜畫,作業鏖戰,或跋涉寫生,不亦樂乎,眼看著,她們就要成為畫壇一霸。

這也是近期我生活中的常態:經常眼睜睜地目送大大小小的作家轉移戰場投身藝術戰爭,似乎得到一個提示,作家書畫熱,就像一堆熊熊燃燒的大火,從升溫、白熾直至火光衝天。

由於寫作的業餘性,我的身邊集聚著清一色的業餘寫作者,但我必須承認他們的寫作已經相當專業甚至超越專業了。可是就在不知不覺的近幾年,他們中的一些人,極像1988年海南建省時的十萬人才過海峽,紛紛棄寫作奔書畫而去,一些沒有行動的,也懷揣一種明滅不定的「闖海」情結,翹首顧盼著。沿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儼然一個熱風吹雨的書畫界「海南」——2014年10月,麥家一聲斷喝:《荊歌,快放下毛筆》,這聲驚雷能否炸醒荊歌尚不得知,可以肯定的是,「位高權重」如麥家此時看來也不免人微言輕:時至今日,「闖海」者熱情不減,且有日益高漲之勢。

我雖有緣得識專業書畫家,但身邊更多的還是書畫愛好者,他們亦文亦畫。經常傳來長長短短的畫界消息,不少寫作大腕轉身作畫也成事實。曾與一個寫書畫評論的女友探討這類作家的陣地轉移,她告訴我,她親眼看到有的作家幾分鐘出爐一份作品,卻能夠很快被不懂書畫的人爭奪;有的作家畫技平庸,其畫卻不乏買家,誰都清楚其實是在出售他多年儲存的作家名氣利息。因為在圈子之外,尋常百姓不具備書畫素養,他們只能以作者業已成名的身份來界定一幅書畫的價值,女友說:「無論書法還是繪畫,往往並不以藝術品本身的價值而論價,以現代人的浮躁,有幾個肯『垂絲千尺』?即使有,也是意在金錢。」其結果大多是,在名和利的雙輪驅動下,他們也真的收成可觀——種下一粒大豆,收穫一車金瓜。

這是否就是中國真正的時與勢?那些遠遠近近的藝術戰爭,暗隱著寫作與書畫在現代社會中明明暗暗的各類勾連。書畫與寫作,原本「一衣帶水」,誰知被21世紀中國的某些文人輕揮魔棒,一躍而成為一衣帶「金」。瞬間,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們紛紛跨界吸金,成就一場場寫與畫的跨界嘉年華。

我有一女友自幼研習書畫,深得書畫精要,能夠遠離浮華而獨善其身。她認為作家的書畫化,滲透了太多的藝術、社會、性靈等要素。從藝術創作本身出發,藝術家希望提升自己的生命含量,服從藝術生命的需要而涉獵書畫,追求文武兼備、知能兼求,「漱六藝之方潤,浮天淵以安流」,一個作家對於書畫的鑒賞力畢竟可以助推其寫作,寫作到一定階段也會考慮拿起畫筆——這方面最為典型的,應是張潔了。張潔自嘲「沒什麼愛好,也很『無趣』,不會打麻將,不會卡拉OK,不喜歡參加飯局,只喜歡畫畫」。這裡有一個前提,畫畫發生在她的晚年,是寫作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晚年之前她可是一直醉心寫作的,「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了內容的活。」 當晚年的寫作不足以支撐她的「活」,這才選擇畫畫。

對於張潔的畫,是否可以理解為她對這個世界已經「無話可說」,只能訴諸線條和釉彩?而我的書畫女友則用「短平快」來形容書畫的功利效用——之於寫作,書畫對於成就一個文人來說太「簡單」了!「付出少,收益快且大,名聲響,不像寫作那樣煎熬,很難看到出頭之日」。據她說,書畫界有個比喻:練習書畫20年,等於自身攜帶ATM……

中國已具備了成就無數書畫大V的土壤,中國文人是從何時開始慣於這種取巧而敷衍的,似無可考。眼下的某些中國人被認為是這個世界上最焦慮的族群,不安於家庭和睦與人生平淡,大多缺少一種古意的大美,那麼一種安定、老道、低暗無聲的光芒。歌德說過,一個作家憑著一部有價值的作品引起了大眾的注意,大眾就會設法不讓他產生第二部有價值的作品。無數事實證明,太熱鬧的人不會強大,這裡的「作家」顯然可以置換為「書畫家」,因為那些「批量」生產的所謂藝術品往往俗不可耐,只能製造一些藝術穢物。他們可能在現實里千伶百俐,但在藝術面前其才情卻總顯得內支外絀,而操守與作品,更是約翰·克利斯朵夫的「瑪勃洛打仗去了」。畢竟,要做凱撒,先要有凱撒的氣魄。

其實,我倒欣賞那些開宗明義宣稱用書畫遣情怡性的人們。比如丘吉爾,畫畫就是他放空自我消遣娛樂的方式,他從40歲開始對畫發生興趣,共畫了五百多幅,但是,顯然,他縱使畫了五千五萬多幅,他仍然是首相而非「畫家」。宋美齡晚年愛上畫畫,也有不少人點贊,但哪怕畫到106歲去世,有誰為她定名為「畫家」呢?

這裡的問題是,一個人能否同時擅長繪畫和寫作?看看畫展中的張潔,至少不能否定。現實中意味深長的事也不少見,2014年末有一則消息,武漢八位作家在美術館舉辦「文心墨韻」書畫展,其間打出一個口號「讓我們牽著專業書畫家的衣角,跟著他們玩吧」,並稱:「雜七雜八地學,為的是有滋有味地活。」後面這句話「把觀眾都逗笑了」。

觀眾是「笑了」,我卻難以發笑。八位作家呢?倘若他們笑得出來的話。對於作家來說,我認為這句話是值得推敲的。記者當然可以這樣報道,但作為作家的「雜七雜八」,難道不是對自己的不負責、對藝術缺乏一種「垂絲千尺」的深掘和虔敬嗎?用麥家的話,書畫跟文學「不遠,也不近」。事實也證明,凡執著者,都對他們的執著抱有敬畏,並把這種敬畏當作了一座大山,他們畢生都在攀登這座山,沿途風景再誘人也不為所動。在徐小斌的《天鵝》里,孤傲清高的女作曲家古薇,為了掙兒子的學費,終於「天女下凡」接受了音樂學院同事為她介紹的「外快」培訓班——教三個小學生學習鋼琴。古薇問她的學生:「……你們一定要想好,你們究竟是愛音樂,還是愛錢?愛時髦?」

——於真正的藝術,不啻「錢學森之問」。

對於靈魂的仰望,對於信念的堅守,我欣賞那些近乎愚鈍的死守。我的一位作家女友把文學視為「救生艇」而非「豪華遊艇」。一位天津作家也說:有境界的作家,不肯委身於任何境界低下的事物,成為「財」氣日盛卻「才」氣日衰的沉淪者。他們對非文學境界的種種誘惑懷有警惕,保持距離……拒絕作家的靈魂被一切非文學的東西所污染、所異化。不少書畫朋友告訴我,畫畫拼的是讀書。畫,其實先是畫給自己,就像古琴,聲音微弱,卻必須發自靈魂。在我心目中的藝術門類中,文學,永遠位於眾藝術之首,在法國,文學界始終是走在美術界前面的。當有些女文青把書畫當作一件猶抱琵琶的知識嫁妝或精神飾物,我的一位女友卻甘心宅於真正的書齋,自覺追求那些思想和藝術的黃金,用自己的行動還原藝術本來的優雅。這讓我欣慰。在滾滾物慾的掃蕩下,多少令我們仰望的天賦之人淪於藩溷,但他們仍讓自己仰望一根堅硬的骨頭。一個法國詩人說:「我寧願我的詩被一個人讀了一千遍,也不願被一千個人只讀了一遍。」前者就是經典,後者只是流行。對於常人,能拿個單項冠軍已屬不易,倘若資質平平又想通過某捷徑而輕取「全能」,顯然超越了自身極限。畢竟,季羨林、王國維等國學大師屬於人中異品,從全人類看,哪怕寫作、畫畫「雙料」冠軍,也寥若晨星。

跨界,還是堅守?說到底,關乎一個作家的天賦再分配,以及個人對於生命目標的執著程度。一個作家如果不寫詩歌散文中長篇,那他與文字的關係何在?據說卡夫卡的畫才很是了得,但對於寫作與畫畫,他很直接:「我感覺到,倘若我不寫作,我就會如何被一隻堅定的手推出生活之外。」 作家與文字就像魚和水,作家本質上必須與文字而不是與線條產生聯繫。如果他執著於文字,其他藝術門類如音樂書法畫畫等必作為欣賞和修養而存在,而欲「染指」一門藝術,顯然需要太多淬火般的鋪陳和修鍊。

許多作家聲稱「如果還有第二個選擇,我會去畫畫兒」,這也是眼下不少作家試圖解決的一個問題:人類為什麼要有繪畫這件事?看來,作家與書畫該到釐清的時候了。或許他們的寫作都成功了,用文字與世界溝通的願望已然達成,於是急於開掘別的藝術門類將自己過剩的藝術才情最大限度地釋放,這時,當書畫藝術成為時尚,「跨界」似乎水到渠成。

然而,藝術的跨界與商業的跨界畢竟不能一概而論。近年經常有經濟學人發出「不跨界必死」的警告,並列出將要消失的一些行業。作為以盈利為目的的商業單位,利潤是鐵律,當一業沒落,轉行成為必然。而藝術,則永遠發自內心,是一個人的精神分泌,這和與時俱進無關,而是源於藝術規律和經濟活動的本質不同。某種意義上,藝術的跨界是對藝術信念的動搖,是對藝術家個人才華和能力的不自信。術業有專攻,技窮才跨界,浮躁才跨界,絕望才跨界。文學對於某些獻身者,是作為一種宗教存在的,如空氣和水,不可須臾分離。只有那些智質平庸、缺乏寫作可能性的人才去「雜七雜八」,因為他們對自己的文學前途產生懷疑,也必使他們跨了界的東西難掩局促與小家。事實上,跨界的作家,或許能獲取多方面的文化利益,而文學的貢獻和影響力卻是愈來愈小,甚至常常依靠一些文娛事件來製造「影響」和吸引「眼球」。斯文一旦被辱沒,文學值幾何?

繪畫美術一個剛剛去西雙版納寫生的女友曾講到「深山藏古寺」。這讓我眼睛一亮,我認為作家筆下也是能夠有「古寺」的,完全可以將山巔、寺頂、溪影的「蛛絲馬跡」掩映於他的文字中。就是說,胸中塊壘,未必非要拿起畫筆。大家一窩蜂奔書畫而去已非高明之舉,民意已經摸到一條惡藤,何況藝術腐敗已經進入全民視線,逆風執炬必有燒手之患,真正的藝術必須淡化某些非藝術色彩,這已成為不爭的事實,同時也證明中國畫壇這個「江湖」整飭在即。

陳丹青雖有爭議,我卻敬佩他的「藝術觀」:藝術家是天生的,學者也天生。他繼而解釋:「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謂「天才」,而是指他實在非要做這件事情,什麼也攔不住,於是一路做下來,成為他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我不畫要死!這是《月亮與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蘭德。

我非畫不可!梵高、蘇巴朗是這一類。

我非雕塑不可!這是羅丹。

我非寫小說不可!這是嚴歌苓。

我非唱不可!這是李玉剛。

其實,陳丹青的「天生」讓我想起的第一人就是嚴歌苓。面對許多作家的「華麗轉身」,嚴歌苓對文學的堅守顯得過於「愚笨」。她每天凌晨坐到桌前寫作,靠的是鋼鐵一般的意志,曾作為軍人的她,更像作戰一樣捍衛自己的寫作環境。文學對於嚴歌苓的回報,有媒體讚揚她經常「空運很多大耳光」到北京,提醒我們時間、生活過得多麼乏味。一派浮華之中,特別是對於那些半路的書畫家們,嚴歌苓對自己,對文學,始終抱定一種不慌不忙的優雅與堅強,其鎮定的精神姿態,安靜的心靈,以及面對種種慾望和誘惑時表現出來的靜默而淡定的靈魂,難道不是一個個晃在我們面前的大「耳光」嗎。她始終做自己,她只為小說而活,小說成為她生命的存根。而這在「雜七雜八」者眼裡,是否太——委屈呢?專註至此,亦「刻板」至此,該招來多少「憐憫」的眼神!想想,憑嚴歌苓的體量,她若肯寫一幅字或隨意塗抹兩筆,該如何攪動世界書畫界?

由此,我們篤信,總有人,讓這個世界,高貴著。

作者簡介:劉世芬,筆名水雲媒,祖籍河北獻縣,現居石家莊。黨校教職,業餘寫作,現兼任石家莊市文聯《太行文學》評論版編輯。作品散見於《中國作家》《讀者》《文學自由談》等報刊,同時被多家媒體轉載,多次入選中小學課本讀物。著有散文集《潮來天地青》《下一個航班》等多部。

蘋果手機打賞請掃一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文學作品精選 的精彩文章:

TAG:文學作品精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