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了解了你所面對的人生，你還是來了

壹

此為「故爾知新」首篇，為所感，不為關注度、不為轉載率、不為行內業績和聲名，只為一方天地，與前來的你，和與你同來的所有，極度開放我們的心智，真實真心，無問西東。

李安是我最喜愛的導演，既然是「最」，就沒有之一。李芳芳是他的師妹。李芳芳導演作品《無問西東》歷時7年終上映，片名取自清華大學老校歌，「立德立言，無問西東」，意思是博採東西方文化眾長。

《無問西東》里有一句話：「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面對的人生，你是否還有勇氣前來？」片名直接回答了這個問題：「無問西東」。

事實上，我們大多數人都未曾真正充分了解和思考將所面對的人生。原因有三：一曰來不及，二曰看不清，三曰做不到。

「來不及」是因為我們尚未窺見人生全貌或一角，已被命運無形之力裹挾著東流西落；「看不清」是因為人生多時迷霧重重，真相之下層層抽繭，本質暗藏；「做不到」是因為人生的真理何其大又何其小，何其深又何其淺，左是而右非，上反而下正，人生的景象何其遠又何其近，何其繁又何其凈，難易高低相生，蕪雜零寂相併。

這裡的「人生」不是浮萍際遇，不是預知將發生的。沈光耀無法先知般看到他挺機撞艇、剎那身亡，王敏佳亦無法預演她滿面疤夷、偌大天地難以容身。

而是我們當下的一心一念、一擇一選，都奠基著未來人生大廈、導向著每層結構、刻形著每個部件，直至最終聳入雲端，抑或轟然覆滅。

我們對將來的所面對的人生又都有預設，凡是預設，即是嚮往。於是所有世間美好、美德、信仰、信念、慾望、慾念於一瞬又一瞬，續斷相連，推高嚮往。

所以，提前了解你所面對的人生，你還是來了。

不是被動選擇，而是你選擇好了，要去面對未了解、一知半解或已然了解的人生。

貳

電影開幕，躍然田字格底影的「無問西東」，背景音樂是清華大學老校歌《西山蒼蒼 東海茫茫》合唱曲。

整部電影由四個時代有關於「清華」的故事組成。

第一代，吳嶺瀾，新舊文化交替變涌，國家命途多舛之際，他堅持認為最好的學生都讀實科。落線之後的他從梅貽琦的談話中觸摸到「真實」的脈搏。

時任西南聯大教務主任的梅貽琦說：

不應該把自己置身於一種麻木的忙碌、踏實中，而忽略了真實。

真正的真實是「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做什麼、和誰在一起，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

1924年，泰戈爾訪問清華，吳嶺瀾在台下聽講，他看到泰戈爾身邊的梅貽琦、徐志摩等人，他才覺得自己用了那麼多時間來思考人生的意義，並不是沒有意義。

泰戈爾在清華演講時說：

你們有什麼是可以從自己的民族裡拿出來，送給這個世紀的禮物，你必須要回答這個問題，你知道自己的內心，你知道你自己的文化，你們史冊里最永久的是什麼。

因此我竭我的志誠懇求你們，不要走錯路，不要惶恐，不要忘記你們的真心和真性。

第二代，沈光耀，家國危難瀕臨滅亡，偌大中華放不下一張書桌。母親得知光耀要從軍，仆塵而來，淚光點點：「我怕你還沒想好怎麼過這一生，你的命就沒了啊！」

三將五代家族培養出來的沈光耀，對上下尊敬有禮，文武理樂器皆通，最終給母親留下一部畫冊，畫冊里有鐵皮教室里的「靜坐聽雨」，有蒼黃天地下聯大同學的背影，有給母親的道歉「對不起，媽媽」。他每次飛機返航都去給孤兒們送食物，他選擇了捐軀家國夢......生命最後一刻，對隊友口念「回家」，駕駛飛機撞向發射炮彈的敵艇......

飛行教官說：

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心裡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

炮彈襲來，聯大同學頭頂樹葉遮雨，蜷縮在大小山洞裡聽課，殘破的黑板上，光耀的老師吳嶺瀾留下了：

泰戈爾《愛者之貽》：「世界於你而言，無意義無目的，卻又充滿隨心所欲的幻想，但又有誰知，也許就在這悶熱令人疲倦的正午，那個陌生人，提著滿籃奇妙的貨物，路過你的門前，他響亮地叫賣著，你就會從朦朧中驚醒，走出房門，迎接命運的安排。」

今天，我把泰戈爾的詩介紹給你們，希望你們在今後的歲月里，不要放棄對生命的思索，對自己的真實。

孤兒們追逐著「晃晃」飛機，在陽光下快樂奔跑，彷彿舔舐著生命中的蜜糖，他們合唱《Amazing Grace》。這是愛的勇敢、愛的給予、愛的傳承，這是奇異的恩典。

第三代，陳鵬、王敏佳、李想。陳鵬在那群孤兒中，依靠接濟品，成長為清華大學學生，心慕王敏佳，刻章刻花，無微不至，被選中研究核，他說「我有人要照顧」，誤會王敏佳和李想的舉動，心下黯然，又主動要求去研究院，當王敏佳損身之後對他說：「要是在以前，你去哪裡，我就可以跟著去」，以為失、卻復得的愛情，他確幸的柔情和淺笑，餘生的歲月獻給了高輻射的核事業，這是愛和信念的力量所賜予；王敏佳為老師鳴不平、多年編造與毛主席合影事實，而受到誣陷，她在批判台上，聽到對台的同伴即將奔赴理想，奉獻邊疆，內心泛起了真實的笑，正因為這笑，被暴力以向，損身遍傷，遺名為愛重「生」；李想，醫學院學生，立志要為邊疆人民醫治身體，在信件事發的關頭，卻沒給王敏佳「真實的力量」，悔憾終生，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張果果的父母。人性如這般，一面糾纏、晦暗、隱幽、殘忍，一面溫暖、寬恕、真誠、美好。

陳鵬說：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核，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第四代，張果果，清華大學畢業，公司高管。資助四胞胎，卻陷入對人性善與惡的糾結中。張果果在片尾的話，用現代的語言闡釋了整部《無問西東》意表。

看到和聽到的，經常會令你們沮喪，世俗是這樣強大，強大到生不出改變它們的念頭來。可是如果有機會提前了解了你們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過只有這些日子，不知你們是否還會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們在意的事情，比如佔有多少，才更榮耀，擁有什麼，才能被愛。

等你們長大，你們會因綠芽冒出土地而喜悅，會對初升的朝陽歡呼跳躍，也會給別人善意和溫暖。但是卻會在讚美別的生命的同時，常常、甚至永遠地忘了自己的珍貴。

願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

願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叄

當聯大精神一脈傳承、流馳百年，到片尾，已然不僅是聯大精神、清華精神，而內化為我們當代每一個人的個人意志覺醒，上升為我們的民族精神復興。試想之，20世紀一百年間，數代人面臨著尖刀、炮彈，顧身失命、朝不保夕、家國潰亂，面臨著新式文化紛涌而進，既守群經仿若失效，應該選擇相信什麼？如何相信？他們恐懼、無措，卻從未放棄過找尋出路，即使用自己的生命開闢出路也在所不惜。最終他們相信了無問、堅守、前行，用知識和無畏叩開和平之門，用智慧和慈悲守護人心，用愛和舍己保護家國。每一個人都是珍貴的，正因為敢於將珍貴一代代付出，才有了我們坐在這裡，又談起珍貴。

正如片中所說：「世界很美好，世道很艱難」。如今，好像大家都落入困局。得失難以平衡，人心流蕩難測。可是，事實真的如此嗎？這是真實嗎？

不是的。

我們追求財富、追求愛情、追求名聲、追求世間但存的一切，為了這些追求，我們每日忙碌、不安、焦慮，得到了又想要更多，更多地卻又在失去，人生變得越加深沉複雜，變得越加難以控制，變得更加疏離淺薄。歷史上無數智者和愛者思考闡釋過人生的意義，可人生到了每個人手中，卻呈現出八萬四千種形態，紛繁難辨的苦難和甜蜜交加，敲問每個人的精神最深處。

我們每個人奔赴人生而來，不是為了提前了解險惡，不是為了提前品嘗利慾的甜美，而是為了創造更多的可能性，這個可能性在於保護更多人、幫助更多人、美好更多人，這才是真實。真實即空性，毫無保留、毫無隔膜地去看待撫觸這個世界，我們就會發現，所有的答案已然寫在前人們用生命保下的大江大山大河大漠中，滲透在不懈生長的一草一花一樹一葉中，統統沉澱在世界的最底層，那就是，天地一體，人亦共孳，溫暖只依傳遞而存，愛必依傳承而生。

如此，我們才真正地來了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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