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俗人眼中的賈寶玉及三種為自己的活法
冷子興與賈雨村眼中的賈寶玉
說起賈府，自然要涉及到賈府的重要人物，這冷子興大概是太得意了，所以滔滔不絕地說起賈府的主子們，因為要說奇異之事，而這奇異之事的主人公便是榮國府中銜玉而生的賈寶玉，因此，我們來看看冷子興的眼中，賈寶玉是個怎樣的人。
子興冷笑道：「萬人都這樣說，因而他祖母愛如珍寶。那周歲時，政老爺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世上所有的東西擺了無數叫他抓。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玩弄，那政老爺便不喜歡，說將來不過酒色之徒，因此不甚愛惜。獨那太君還是命根子一般。說來又奇，如今長了十來歲，雖然淘氣異常，但聰明乖覺，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他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
在冷子興眼裡，賈寶玉雖然聰明乖覺，百個人也不及他一個人，但日後一定是個色鬼。
可是，我們很難相信，就連賈政這位父親都認認定了兒子寶玉是個酒色之徒，而從未見過面的賈雨村，這樣一個勢利小人，不僅將寶玉歸類為非凡之人，還罕然厲色地回應了冷子興「色鬼」這一定論，並發表了自己的一番與眾不同的見解：
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於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生於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為名娼，亦斷不至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驅制。如前之許由、陶潛、阮籍、稽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所以，漠塵曾經說過，賈雨村才是寶玉真正的知己。他們未曾謀面，卻靈魂相通。至少，在那一刻，賈雨村是懂得寶玉的奇異之處，懂得他是正邪兩賦而來之人。
何謂正邪兩賦？簡單來講，就是說一個人既有優點，也有缺點。或者說，一個人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
當然，這個惡不一定是作惡的惡，也可以代指不符合儒家思想或社會主流思想的行止。
比如，賈寶玉的優點或者善良的一面，就是對待女孩子格外體貼與尊重，這在當今社會是常事，不覺得稀奇。
但在賈寶玉所處的時代，賈寶玉對待女孩子，不管是主子還是丫鬟，他都平等對待，給予他所能給予的關心與保護，這會被人恥笑的，覺得他不是個正常人。
而他也會時常表現出他的惡，或者缺點，他不屑於和賈雨村這類人來往，能躲就躲，躲不掉就敷衍一二，他會背後說他們這類人的壞話，罵他們是國賊祿蠹。
他也不喜歡那個時代規規矩矩的學校教育，不願意看跟考取功名有關的四書等書籍，這些都被視為缺點或惡。
就好比現在的孩子，並不喜歡學校里刻板的教育，也不愛看教科書，可他們卻著魔似的看網路小說，沒黑沒白地追劇，還能講得頭頭是道。
而無論是學校還是家長，都會對孩子說：不愛學習不好好學習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但實際上，那些不愛學習、上課調皮搗蛋的孩子，很可能具有樂於助人、喜歡把自己的東西分享給朋友這樣的優點或美好的品質。
實際上，大部分人都是優點和缺點並列存在的。就是說，大部分的人，既不是大聖人，也非大惡人，而是處於中間地帶，有一些善也有一點惡。
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從一件或幾件事情上，板上釘釘般地論斷一個人的好或不好。
舉個例子，我們都認為自卑是不好的，是缺點，是不能有的。然而，自卑這個缺點也有其存在的好處，善加利用就會幫助人們有所提升和成長。
比如，我就是個極度自卑的人，我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不被人喜歡。另一方面，我又特別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自信的人，可以有很多人喜歡我。
怎麼辦呢？那我就要不斷地學習，讓自己擁有很多的能力，這樣一來，這個自卑的缺點，反而促使我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學習和自我提升上，即使為此而減少玩樂的機會，也是十分樂意的。
寶玉的缺點，用當時的話來講，就是不喜歡追求功名利祿，一味地在姐妹堆里混著。
但誰都不曾料到，這個世人眼裡不容的缺點，倒是成全了寶玉後來的悟道，他最終了悟世事無常的真理，在婚後不久便出家為僧，跟著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走了。
一個家族裡，若出現一個出家修行之人，那可是九祖都跟著升天啊。所以，世人覺得寶玉不是可塑之才，但他卻給家族帶來了這麼大的榮耀。
只不過，這個榮耀是非物質的，與元春帶來的榮耀，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層次。
元春帶來的，是可見可觸摸到的，是物質性的。而寶玉帶來的榮耀，是不可見的，是觸摸不了的，是非物質的。
前者的榮耀，不需要靠悟道只要有雙肉眼即可，是入世最高的榮耀；而後者即寶玉帶給家族的榮耀，必須是真正悟道或明白世事無常之人才能領悟得到，是出世最高的榮耀。
賈府真是個有福之家，先是元春給家族帶來了世俗中的最高榮耀，但這個最高榮耀反而成了落敗之源，無常。後有寶玉帶來了出世中的最高榮耀，既然一子出家九祖升天，那麼寶玉的出家，也極有可能是賈府後來興起的源頭，積福之家，必有餘慶。
挨打時，叫了姐姐妹妹就不疼
賈雨村在革職以後游遍各地，還有幸做過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甄寶玉的老師，所以也因冷子興提及賈寶玉的怪異，而八卦了一下甄寶玉的怪異之處：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個女兒陪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裡自己糊塗。』又常對著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瑞獸珍禽、奇花異草更覺希罕尊貴呢，你們這種濁口臭舌萬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要緊！但凡要說的時節，必用凈水香茶漱了口方可，設若失錯，便要鑿牙穿眼的。』其暴虐頑劣，種種異常。只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變了一個樣子。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姐』『妹妹』的亂叫起來。後來聽得裡面女兒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什麼？莫不叫姐妹們去討情討饒？你豈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說；『急痛之時，只叫姐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未可知，因叫了一聲，果覺疼得好些。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為他祖母溺愛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我所以辭了館出來的。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業、從師友規勸的。只可惜他家幾個好妹妹都是少有的！」
這裡提到甄寶玉挨打時只管叫姐姐妹妹字樣，便覺得疼痛好些了，實際上，這並非怪異之事。
從心理學上來講，這叫移情。就好比我們生病，本來還難受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忽然心愛的人來看望我們，或者打電話說說話，我們便覺得好了很多。
這其實是一樣的道理，所以寶玉挨打，看到寶釵、黛玉等人都來看望他，又為他哭紅了眼睛，他就覺得好多了。只是古代人那時候不懂移情這種心理學說，所以為怪。
你看一直病怏怏的林黛玉，一年下來，針線活都是不怎麼做的，給賈寶玉做個香囊什麼的，也要費時很久。
饒是如此，還經常生病，大概一年當中，有一半時光是養病的，另一半歲月是養身體的。
但因為賈寶玉聽說賈政提前回家，很多功課都沒有做，寶釵、探春等姐妹就說替寶玉寫字來幫他趕功課時，林黛玉什麼都沒說，而是日夜不分地幫助寶玉臨帖50篇，並且一色老油竹紙上臨的鐘王蠅頭小楷，字跡也與寶玉十分相似。
更有意思的是，這樣辛苦竟不曾犯病。這什麼緣故？就是愛，因為有了愛，所以不覺辛苦，身體也支撐過去了。
因此，很多人覺得病西施林黛玉是娶不得的，她不適合做妻子，漠塵並不認同這個說法，愛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不需要我說太多，無論電視新聞還是網路上，有很多患有絕症的病人，因為愛人的陪伴與守護，而得以痊癒這樣的例子。
而我們之所以能夠在非常艱辛的塵世間，繼續抱著希望地為生活而奮鬥，也源於愛，家人給予我們的愛，我們對家人的愛，都是支撐我們堅強下去的動力。
如果賈寶玉娶了林黛玉，林黛玉不見得好不了，她之所以病情加重，就是因為有心病：她跟寶玉的戀愛與婚事，她和寶玉都做不得主。一旦他們結婚了，好好的調養幾年，病情就能得以控制住，以至於恢復健康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林黛玉那麼聰慧，心較比干多一竅，也不一定做不好榮國府當家人。
人的潛意識裡的力量是相當強大的，只要有愛有希望，創造奇蹟並非難事。所以，我們應當讓自己變得更有愛、更慈悲、更包容，並時時帶給他人希望，那麼，我們的生活中將會處處是奇蹟，人間也會變得更美好。
為自己而活
前面冷子興和賈雨村，說到賈寶玉這個人時，賈雨村提及了歷史上有名的幾個人物，其中許由、陶潛、阮籍、稽康、劉伶、唐伯虎、卓文君、紅拂、唐明皇、陳後主等人，都是為自己而活的典範。
為自己而活，有三種活法。
用《紅樓夢》里的人物來講，就是一種類似賈寶玉、林黛玉這樣為自己而活的活法，他們一心一意的守護自己的信念和愛情，但他們不會為了自己而活，去殃及無辜、害了他人。
反而，在有可能的情況下，去維護與對立面的父母之間的關係，或者，盡自己的力量去保護無辜者。
這些人，也許沒什麼遠大的志向，但屬於無公害類型的，比如卓文君、紅拂，她們僅僅是希望擁有相親相愛的伴侶，一起共度餘生。
另一類，毋庸置疑，就是賈雨村、賈赦、賈珍、王夫人、王熙鳳、尤二姐這些人。
他們也都是為了自己，卻有意無意的，累及和傷害了很多人，甚至還有諸如秦可卿、石獃子、晴雯等無辜者而丟掉性命這樣的悲劇發生。
更驚恐的，如唐明皇、陳後主，為了自己而活的代價，不僅僅是他們各自的下場凄慘，更令老百姓跟著受苦，最終導致國破家亡的結局。
所以，人不能僅僅為自己而活，還要為他人著想。甚至，生而為帝王，必要時候需要犧牲自我而為天下憂。
試想一下，如果唐明皇能夠稍微為自己的兒子著想一點點，就不會想盡一切辦法拆散兒子和兒媳婦的婚姻，從而達到長期佔有兒媳婦的目的。那麼，就算拯救不了大唐盛世，至少，可以延緩大唐的滅亡。
換句話講，無論你選擇怎麼個活法，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而且，還可能犧牲一些什麼。
這是自然中的得失之道，遵守它，並在這個法則約束範圍內，適度的做自己，方為上上策。
有個人，在家裡，不影響家人的情況下，經常像個瘋子一樣嬉笑怒罵，給人的感覺，就是神經病。
然而，一旦走出家門，便成為地地道道的淑女，當然，淑女之外，偶爾也會來點冷幽默自娛娛人。沒有誰不讚許她的大家閨秀風範，還有很多人說，跟她在一起聊天，很放鬆，很有意思。這就是家裡和家外不同的法則約束下，適當的活出自己最典型的範例。
你不能只顧自己，畢竟人是群居動物。你也無法完全顧及他人，這樣活只會越來越委屈越來越痛苦和懦弱下去。
你必須，在活出自己和為他人著想之間，尋找到適合自己的一個平衡點，並守護住這個平衡，至此，中庸的智慧，便展現出來了。這是為自己而活的第三種活法，既為自己而活，也為他人著想。
在《紅樓夢》里，以第三種活法活出自己的典範，莫過於湘雲、邢岫煙，其次是探春和寶釵。再者就是紫鵑與襲人了。
雖然襲人和寶釵比較受爭議，但漠塵認為，從整體來看，釵襲二人還是盡了最大可能，做得比一般人要好得多了。
尤其寶釵，確切的講，更多時候，她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家族。她把自己和家族捆綁在一起了。在不侵犯家族利益的時候，她會適當的去做自己喜歡又不傷害他人的事情。
而黛玉，她既是第一種活法的典範，也是第三種活法的榜樣。她與寶釵們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黛玉知世故而不世故，她什麼都明白，心裡明鏡似的，但她不選擇拆穿或厭惡，而是疏遠或隔絕。
每個人，都有一個階段，只為自己活，也會有那麼一段時光，只顧及他人。如果再給自己成長的機會，那就是試著突破自我，在為自己而活和為他人著想之間，搭一座橋，繼而學會自如行走在橋兩邊，如此，便是接近聖賢人的境界了。
第二回解讀完畢，敬請期待第三回。
歡迎在下方留言討論
別忘了點贊支持漠塵咯
-作者-
費漠塵，作家、心靈療愈師。著有《18歲女孩應該懂的戀愛規則》，工作之餘撰寫《紅樓夢》、《西遊記》、歷史人物、古詩詞、身心靈、愛情故事等文章。
創建並打理以身心靈及國學與傳統文化為主的蓮文化（ID：lianchenwenhua）及個人寫作後花園蓮心無塵（ID：lianyuhongchen）兩個公眾號，本文首發蓮心無塵，轉載請聯繫作者或後台留言。
費漠塵品紅樓夢（文本解析）
塵鎖紅樓
讀金瓶梅
塵鎖西遊
TAG:蓮心無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