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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向東的三副文學面孔

衣向東是一個十分單純,又十分複雜的作家,想用幾千字畫出他的精氣神,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很多評論家和讀者,以為他是一個為人低調、不事張揚的人,而他在談到自己的代表作《牟氏莊園》時,言之鑿鑿地說過這樣的話:「這部小說是當下最優秀的長篇小說之一,而且再過多年,這部小說仍舊會被讀者廣泛閱讀。」見過不少中國文壇狂人,像衣向東這樣講自己的作品當下最優秀,哪怕加了之一的作家,是非常罕見的。衣向東的山東同鄉莫言,是目前中國唯一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也有公認狂傲的名頭,可翻遍莫言的自我評價言論,真的看不到他自認最優秀的白紙黑字記載。所以我說衣向東有點單純,又有點複雜,不好言說。

細讀衣向東的主要作品,發現他確實是很單純的。他的單純首先體現在他的文學觀上,譬如他幾十年如一日,總是講好作家就是要寫出好作品,好作品有這麼幾個標準,一是寫出打動人心的好故事,引導人們向著陽光生長;二是寫出一兩個好人物,能傳遞出正能量,承載著作家對社會的責任感;三是能讓作品呈現出濃郁的地域特色,顯示出作品是有根的;四是作品要有人文情懷,能夠解決人們的精神和信仰問題。這樣的文學觀,是夠單純而固執的。同時,稍加分析,又必須承認衣向東的文學觀真的不簡單。好故事、好人物、濃郁的地域特色和文化情懷,這不正是古今中外文學經典呈現出來的共有特徵嗎?

衣向東的許多小說作品,同樣支持他的強大的自信。在我看來,他二三十年來三個時期創作的許多作品,已經形成三副衣向東的文學面孔,這三副文學面孔放在中國文壇上,也是辨識度極高的那種面孔。能向世人呈現一副個性鮮明的文學面孔,已算上一個成功的作家了,衣向東的文學目前至少呈現出了三副有模有樣的面孔,他當然可以自信滿滿地說話了。

衣向東的第一副文學面孔,是一個優秀的描畫中國現實軍營生活的軍旅作家。

軍旅文學在當代中國的文學版圖中,曾經是不可輕視的巨大存在。建國後十七年的中國文學,軍旅文學佔了半壁江山。新時期文學開始的十餘年,軍旅文學也還能稱為中國文學的重鎮。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軍旅文學是以「農家軍歌」的方式,頑強地證明著自己獨特的文學價值。衣向東正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自己的文學之路的。他和「農家軍歌」的領唱者閻連科、陳懷國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做同學的時候,他只發表了處女作《正門哨》等少數幾篇作品。

如何在文壇立住腳並爭得一席之地,是衣向東當時思考的重大課題。衣向東從軍藝畢業後的幾年,劉震雲等人以《新兵連》等作品引領的新寫實浪潮已經退去,評論家和作家們正在熱烈談論現實主義衝擊波。軍旅文學此時只是以個別篇章證明存在的,可以記住的作品,大約只有鄧一光的《父親是個兵》、劉靜的《父母愛情》、趙琪的《窮陣》。這個時候,我也從軍藝文學系畢業了,覺得現實軍旅題材的寫作已入低谷和末路了,正想從哪裡找到個突破口。

誰知道1998年春天,衣向東以承繼《新兵連》新寫實的形式,在文壇隆重登場了。在此後的三年里,衣向東創作發表了《老營盤》、《列兵的回憶》、《吹滿風的山谷》、《初三初四看月亮》、《我們的戰友遍天下》等一系列的現實軍營題材的中短篇小說。這些小說,大都被重要的文學選刊輪番選載,一時間又把軍旅小說送到了中國文壇舞台的中央。《吹滿風的山谷》獲得了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初三初四看月亮》獲得了老舍文學獎。衣向東也因此成為了名揚天下的著名作家,他以九十年代後期軍旅小說創作領頭羊的身份,貢獻出了一張獨特的文學面孔。

2002年秋天,我和新鮮出爐的魯獎得主衣向東成了魯迅文學院「全國首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的同學,我和他住對門,依託同學和近鄰的便利,使我和衣向東自然親近起來。那時的衣向東做人做事在我看來低調而謙和,但從衣著和日常用度上,也是可以看到些許發達的端倪。譬如他有幾件千元以上的式樣考究的外套,譬如他有了一輛價值二三十萬元的私家車。車是新買的,內裝飾也是花費了不少銀子和心血。不久,便聽到了他心愛的私家車的內裝飾被同學故意用煙頭燙了幾個難以發現的洞洞的事情。讓同學搭便車收穫了這樣的回報,可以想見他有多麼的煩惱和沮喪,但終究沒從他嘴裡聽到過具體哪一位同學是作案的嫌疑人。這件事讓我知道了衣向東的善良和寬厚,心也就和他又近了幾分。

相熟之後,便有了交往和走動。大約是蘋果熟了的時候吧,我在衣向東那裡吃到了長有衣向東三個字的煙台蘋果。蘋果上長人名,那在我童年少年時代,簡直是童話。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能讓蘋果上出現自己的名字,在我看來,也是不同凡響的。我從中知道了衣向東在他的家鄉,已經有相當的知名度了。吃了他的蘋果,當然也要跟他談談文學創作。衣向東說現實題材軍旅題材的小說,已經很難再上一層樓了,他要轉向寫自己的故鄉。

鄉土文學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版圖中,其重要性當然要比軍旅文學高出很多。近幾十年里,學院派學者和評論家對軍旅文學低看或輕視已成潮流。軍旅作家,或曾在軍旅的作家,但凡有些自信和自負的,多半都是先從軍旅題材創作墊個底,就一頭扎進鄉土題材的創作中去了。衣向東和同學閻連科如此,我和南陽同鄉周大新如此,衣向東的山東近鄰同鄉莫言亦如此。莫言、周大新、閻連科在衣向東轉向故鄉的時候,已經都以傑出的鄉土文學作品名揚天下了,莫言的《豐乳肥臀》、《檀香刑》,周大新的《第二十幕》和閻連科的《日光流年》均可稱作當代中國鄉土文學的代表作。當過五年兵的劉震雲,走的也是同樣的文學之路,他先以軍旅題材《新兵連》引人注意,轉過身就全身心地寫起了故鄉,從《故鄉面和黃花》,到《一句頂一萬句》,沒再用文學回望軍旅一眼。因此,我對衣向東轉向故鄉、能寫好故鄉有了期待。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與衣向東同鄉的另一個作家張煒,早就用寫膠東農村的《古船》和《九月寓言》震驚了中國文壇。

從魯迅文學院畢業不久,我便從刊物上讀到了衣向東的鄉土文學《過濾的陽光》、《電影哦電影》、《陽光漂白的河床》等一些很有力度的中篇小說,這些寫農村生活的小說相當不錯,但我覺得對膠東作家張煒、王潤滋早在二十年前創作出來的反映膠東生活的中短篇小說,沒什麼超越。我多少對衣向東寫出獨特的膠東農村,有些隱隱擔憂了。我甚至覺得,喜歡《約翰·克里斯多夫》、《人生的枷鎖》、《上尉的女兒》、《伊豆舞女》等小說,喜歡莫泊桑、沈從文和福克納等作家的衣向東,想在膠東寫出區別張煒和莫言的自己有些困難。因為衣向東喜歡的這些作品和作家,都和膠東的豐厚多義有些不搭。

2004年,我看到了衣向東寫膠東的長篇小說《牟氏莊園》。讀完之後,我覺得衣向東的轉向轉成功了。這部戲份或致敬《紅樓夢》的家族小說體長篇小說,應該稱作二十一世紀中國家族小說創作的重要收穫。籍此,衣向東有了一張辨識度很高的第二副文學面孔——鄉土作家。

中國是一個講家園同構、天人合一的國度,家族小說歷來都是中國文學的主流。古典文學中小說的四大名著,再加上一部《金瓶梅》,無一例外都是家族小說或是放大的、變異的家族小說。現當代文學史中,《子夜》、《家》、《古船》、《白鹿原》、《豐乳肥臀》、《第二十幕》、《平凡的世界》、《塵埃落定》等這些重要作品,無一例外都是家族小說或變異的家族小說。衣向東寫膠東棲霞大家族牟家幾十年的歷史,選對了方向和目標,因此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牟氏莊園》這部小說,具備了優秀家族小說的共性特徵,同時也有區別於別的優秀家族小說的個性特徵。這個個性特徵,便是《牟氏莊園》寫出了一個女人為中心的小世界,成功塑造出姜振幗這個典型的女性人物形象。典型的人物很難寫出,因為典型一要有廣泛的代表性,二要有性格的獨特性,三要有心靈的深邃性,缺一不可。另外,女性典型更難寫出,因為女性在中國天然缺失了些代表性,後天又不好呈現深邃性。姜振幗這個人物形象,基本上具備了典型形象的三個特徵。這也是《牟氏莊園》剛一出版,便得到了許多評論家的好評和讀者歡迎的重要原因。在這部作品中,衣向東實踐了自己的文學主張。一個作家能夠寫出一部《牟氏莊園》這樣的優秀作品,說些自信的話,狂狷一些,是可以理解的。

此後若干年,我見衣向東次數不多,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他家鄉參加蘋果節。這次活動,我參觀了牟氏莊園,當然也從樹上摘下了幾十個長著我自己名字的蘋果。此行,我還知道了一個事實,名揚天下的煙台蘋果,其實產自於煙台下轄的棲霞市,也就是衣向東的故鄉。

2015年秋,我和衣向東再次成為同學,在魯迅文學院全國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的「回爐提高班」讀書。巧合的是,這次我又跟衣向東住隔壁。

快結業的時候,衣向東說:「我出了四本童書,送給你小女兒一套吧。」這套書便是衣向東兒童文學系列《奔跑的豆豆》、《朱小強的儲錢罐》、《透明的金魚缸》和《李多多和小布丁》。這四本兒童文學,每本有15萬字左右,屬於兒童文學中的長篇小說了。

近二十年,中國的兒童文學相當發達,出現了曹文軒、鄭淵潔、楊紅櫻、秦文君、黃蓓佳和沈石溪等多位兒童文學名家。讀完了衣向東的這四部童書,我必須要向這位同學表達一下敬意了。他為中國的兒童,提供了幾本很好的童書。

從此,衣向東又多了一副文學面孔:兒童文學作家。

第一次為衣向東畫像,就先粗粗地畫下他的三副面孔吧。衣向東在過去的幾年裡,已經開始在都市文學中耕耘了。《愛情西街》、《塔樓十九層》、《女計程車司機》等一批小說,已經受到了讀者的歡迎。中國正走在快速城市化的路上,不遠的將來,多數中國人都會成為都市人。衣向東很聰明,很有前瞻性,早就把他的筆伸向了都市。相信他一定能寫出優秀的都市文學作品。

祝福向東。

(柳建偉,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八一電影製片廠副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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