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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風華絕代的姨媽

文/李芳洲

【作者簡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協詩人、作家、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高級心理諮詢師。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四月把陽光鋪滿蓉城大地,小草大樹都生機勃勃,人的心情也一掃陰霾,明媚如當下季節。

他噼啪地敲出幾個字:「走親訪友。」

我笑說:「那就陪我去看姨媽吧!」

他點點頭,關掉電腦,拿起包,站在門邊等我。

我走到鏡前,塗上唇彩,戴上耳環、項鏈,又在黑色的短旗袍上,罩了件紫色披風……

他笑問:「看姨媽用得著這麼正式嗎?」

我說:「你不知道,我姨媽可是個精緻典雅的女性。如果你太隨便,是會挨批的。」

剛融入車流,我便有些後悔。想從喧嘩燦爛中抽離三觀,似乎已不大可能。唉!曾幾何時,我竟這般不愛熱鬧、不堪俗擾了?

滾滾車輪,終於在數不清的堵塞後,開到翠湖小區。這是個十多年前開發的高檔樓盤:綠化帶寬敞,湖泊、泳池波光粼粼,喬木、灌木、草坪錯落有致。只是這破損的石板縫裡,冒出些野花,算是暫住者。

我倆邊走、邊看、邊說:「看來當年在此購房者,有實力、有眼光、有品位!那時開發商因賣房難,也很用心布局,不敢像後來的同行這般馬虎,偷工減料。」

我倆駐足湖岸,看情侶划船,幼童小棍兒戲水,老人在石桌邊看報、玩手機……安寧如畫,動靜如詩,我們也宛如其中。

不想,這時噼噼啪啪跑來兩個中學模樣的男孩女孩,朝老人喊道:「爺爺、外婆,7單元16號又吵起來了!又摔東西,又推桌椅,聲音好大,好煩!跺的天花板都不停閃動……」

學生的一席話,使眼前定格的畫面忽的裂開大口,我也一下子清醒:那7單元16號不正住著我的姨媽么?我不是趕著來看望老人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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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邀他同去,他有些猶豫。我只好同意他獨自留在湖畔小憩,接著掏出小鏡子,攏了攏頭髮,拉拉衣角,向他站著的地方揮揮手,快步穿過藤蔓掩映的幾處微縮景觀,一口氣奔上七樓。

我掏出紙巾,擦掉鬢角的汗,深呼吸,確定了情緒已經歸位,才伸手按響門鈴。

然而映入耳鼓的鈴聲喑啞,好似秋蟬蟄伏前的哀鳴。就這一兩分鐘的等待,我腦洞、心洞大開,彷彿自己又和姨媽走過多處、多地,那些時空里的人、事也全被串聯了起來,同時還因滯留門外,不由自主的在心裡勾勒出許多可怕……在過於緊張、焦灼、恐懼以及似有似無的懸念里,腳下一顫,門開了。

表姐肌肉緊繃,不自然道:「你來了?」

我未及答話,又見表姐夫眼風如刀,嘴角抽動,喉頭髮出:「哈哈,好久不見,進來坐,進來坐!」

我雖半年沒來,但平日也常接聽姨媽的電話,聽她傾訴,給她安慰。一朝目睹尚且來不及收拾的雜亂與在旁哭泣的姨媽,熟悉與陌生,皆惘然。心中暗想:喔,原來親情也這麼容易翻船!我木然呆立,耳邊響著嗚嗚。

我挨姨媽坐下,抱著她,拍拍她。給她擦淚,喂她喝水,扶她躺下。

兩種聲音:一個說:「我老了,不中用了,都嫌我了!他們提前把什麼都拿去了,我就、我就什麼都不對了!」聲音蒼老而遙遠。

一個聲音說:「一天到晚嘮叨往事,總說她如何了不起!她對家族的貢獻,她創造了多少財產。她幫過哪些子女,子女有多不孝!哪個子女又不聽她的,致使把企業搞垮。另外還常說,她有錢、有資產,不靠我們!要是真沒有我,她行嗎?不說別的,就這天天抱著電視,看京戲、川戲、越劇,看老掉牙的故事,誰陪著她受得了?我可是喜歡韓劇的哦……」

此刻,我感覺客廳里飛滿嗡嗡的蜜蜂,爬滿了蜘蛛,又蜇,又纏,又咬!默然接過表姐夫遞來的茶杯,我忽站忽坐,不知是心慌還是茫然……

我洗過手,把枇杷、櫻桃送進姨媽的口裡,剝完果皮,用手托著她的下顎,叫她慢慢吐核。

她說:「酸死了,不好吃!」

表姐說:「瞧瞧,她就這德性!不知好歹,不體諒別人的辛苦!」我趕忙搖手制止,笑一笑,看著姨媽道:「上午剛採摘的,新鮮極了,沒用激素,沒用農藥,櫻桃、枇杷酸是酸些,可含鐵、含鋅、含維C。」

聽完我的話,她又吃了幾個,就搖頭擺手,不願意再吃了。表姐抹茶几,我到牆角垃圾桶扔果皮果核。不小心一抬頭,碰到了一枚按鈕,刺啦刺啦,一幅油畫般的劇照,便冉冉動起來。畫中人從仙境般的九寨溝水邊走來,那珍珠般的湖泊就自然成為背景。

定睛細看,那遊歷在影像中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姨媽。她身著紫色碎花連衣裙,戴著鑽石耳環,掛一條珀金項鏈。端莊、優雅、貴氣,渾身透著風韻、性感和自信的魅力。怎麼跟躺在沙發里的今日姨媽判若兩人了?記憶和現實,全分裂了!

姨媽頭枕著扶手,鬢髮未白,兩眼卻泛起霜花。

我指著變動照片問:「你認識那人嗎?」

姨媽立即兩眼放光,說:「怎麼不認識,那是我二十多年前拍的!」

我問:「你那時多大?」

她說:「大概是五十多吧?拍照是為了慶祝你兩表哥脫離危難,一個免於牢獄之災;一個挽回了信譽,使公司得以持續發展,家族成員都能保住面子……」

表姐在旁邊做鬼臉,搖唇鼓舌,滿眼不屑地鄙視道:「你有完沒完?就那麼些老話、廢話、破事,要說多少遍?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我奮力起身,隔著茶几,用手堵住她的嘴,強行推她坐下,才使抱怨責難休止。

時光將過去凝固,往昔如漩渦。掙扎在期間的我,浮浮沉沉,努力想攀上救生圈。不知如何使舊日的無奈與缺憾,不至成為灧澦堆,擱淺親情,進而化作塘中美麗的漣漪。能否理性的意識到,所有的靈魂,無論在哪個點上,都值得尊重,尤其該感恩養育。姨媽昏昏欲睡,我擦去她嘴角的殘液,不願意說,也不願意想,空物中,許多曾經湧上心頭……

高一暑假,我奉母命,前來安慰姨媽姨父。

不管他倆怎樣焦灼,警察還是要按程序辦事。女警官說:「國家的錢,到期不還不行,我們按法律辦事,一定要把人帶走。」

就在這一刻,姨媽先挺直了腰桿,後又欠身對兩位警官說:「同志,請給我半天時間,我再努力一次,設法籌款,我請求你們別用警車帶走我兒子!」她聲音哽咽,卻沒有落淚。

在她母性的感染下,警官答應:「我們不給他戴手銬,先叫他暫居看守所,你若在今天內交上欠貸,我們便立刻放人。」

我從書包里拿出父母積攢的五千元錢,問姨媽放哪兒?姨媽沒有回答,只用手指了指桌子。

我坐在一旁,看著她不停地將電話聽筒舉起又放下,另一隻手飛快的翻動黃頁,查找圈了的熟人號碼。有些號碼撥到一半,她就將其掛斷了,我傻傻地瞪著她,想像著她翻江倒海的內心,說不出合適的勸慰。

屋裡的光線明暗不定,不知過得太久還是太短,模糊中忽聽一聲「啪」——大腿一拍,姨媽抄起話筒,果斷地撥通了一個號碼,大聲地問:「你是唐小娃嗎?我是陳姨。」

那邊聲音很響亮,「哈哈哈,我是,我是。」

姨媽語速急促說:「運輸艱難,訂單取消,資金不能按時回籠,以致周轉不靈,暫時還不上貸款,今天要抓人。」

「你問缺口嗎?四十、四十五萬左右。」

記不得他倆全部對話,只記起姨媽對姨父說:「老劉,有救了!唐小娃叫我過兩小時到他商店去拿款。」

四點半,我們便將兩個編織袋的錢,送往公安局經檢科(那時最大面額是十元)。

高二寒假,春節前三天,我和父母不放心,堅決要跟姨媽同到現場,看個究竟。

映入我眼帘的工棚里,站滿手持鋼釺、鋸斧、磚刀的工人。他們含著煙,吐著痰,罵著髒話,咚咚咚地敲打地面。

姨媽上前散了一圈我父親備好的香煙,問明了事情的原委。明白他們中一部分是修橋的,一部分是建房的,都因討薪無果,扣下她的長子。姨媽和我父母越勸大家越憤怒,室內劍拔弩張,有瞬間情緒被點著,焚毀世界的危險。

我看到有人拿出砍刀,摔在地上,大吼:「寒來暑往辛苦,過年不發欠薪,我們拿什麼養家?你們老闆跟誰簽合同我們不管,我們的妻兒老小要吃飯!總之不拿錢,我們就打殘他……」那漢子邊說邊抹淚。

聽到這裡,我很害怕,緊抓住父親的手,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事。

就在即將爆炸的千鈞一髮,姨媽上前向眾人深施一禮,嚴肅道:「工友們,請允許我以母親的名義向你們擔保,我將兩天內湊齊三十六萬元薪水,保證你們年三十安心回家。我知道你們的親人,都在老家盼望。」

一個工人問:「你老是誰?有啥能耐讓我們相信你可以籌到足夠的錢?」

姨媽斬釘截鐵地說:「我是你們老闆的母親,我用信用去借,用所有財產去典當變現,用我的老命向你們承諾……」

我正想著,表姐夫給我的杯中續了水,在同他對視的一瞬,又打撈起另一段花絮。

那一天,我們吃過晚飯許久,已是燈月交輝,母親才汗津津地趕回來。我在房裡寫作業,聽母親邊吃飯邊對父親講:「我姐姐真的不同凡響!不世俗,做事有魄力,有遠見。眼看侄女和侄女婿即將法院離婚,硬是被她勸和了。不僅如此,姐姐還摒棄前嫌,拿出不小的款子,幫二人擺平了承包商城的虧空。同時又用老方法請客送禮,替侄女夫婦的兒子找了份體面的工作;還了表姐夫母親住院的欠費……」

回憶中,我還記起老一代人,時常提及姨媽的賢淑:舊軍官太太的姨媽,文革期間常常陪斗在姨父身邊。不僅被剪掉頭髮,含淚掃大街,回家後,還要告誡初一初二的表哥表姐:「這期間不要頂撞你爸爸,他心理壓力太大,若家裡沒有溫暖,他是會尋短見的……」

當然,我也常聽表兄弟表姐妹們沒少抱怨姨媽,說她管閑事,去資助一個殘疾孩子學畫畫……

太陽西斜,窗外春紅恍惚,我拉住姨媽的手,搖著,輕聲說:「我要走了。」

她本能地睜大渾濁的眼睛,口齒含混地問:「完婉,你幾時再來?」

我怯怯地回道:「只要你想我,我馬上就來。你需要點什麼不?」

她羞澀地笑著,說:「我想要一件紅緞子的大花旗袍,但一定要加加大喔!」

我點頭道:「好的,我下次一定買給你。」

立在客廳門外的表姐,大著嗓門喊:「別!別買!她好多衣服,根本還沒有拆封!」

我很想反問,為啥不拿給你媽穿呢?人家不是每月按勞付酬的嗎?

不知怎的,我在很想哭的同時,記得姨媽曾回答過我的一個問題:「當諸多黑色的意外突降,你不會哭嗎?」

她說:「經歷的事太多,心和意志都硬了,哪裡哭得過來?」

我告辭了表姐夫婦,腳步沉重地走到湖畔。朋友笑容燦爛的迎上來,在讀到我心情的一刻,笑容就僵住了。

他抬頭望望天色,碰碰我的肩,小聲說:「別想太多,把煩惱抖在這塊草地上,我們走吧!」

我不甘心地說:「我還想和他們談談。」

他說:「有必要嗎?有用嗎?」

我說:「不試一下,我是不會收兵的!」

他說:「好,那就不要生氣,我到車上等你。」

說罷,踩著黃昏,甩著手,吹著口哨,瀟洒地留給我一個背影。

打完電話幾分鐘,表姐就來了。我倆走不多遠,便在石凳上坐下。我陪著笑,打破尷尬,沒話找話地問:「近來姨媽身體如何?」

她拉長了臉,不悅地哼了一聲:「夠活!雖然依舊三高,心臟問題控制還好,飲食睡眠不賴。」說罷沉默。

我乾咳兩聲,說:「你陪伴老人很辛苦。」

她說:「你不知道,我媽常罵我甩臉子給她看。你想一天到晚陪老人,聽她嘮叨,張冠李戴,胡亂嫁接關係,把過去和現實隨意拉扯,還強迫你相信她的虛幻是真實……」

我說:「老人嘛,記憶有點偏差,間歇性健忘,有點糊塗,甚至會時空錯亂。你要寬容些,擔待些才是。」

她搶過話頭,滿臉慍怒,搶白我:「你說什麼?我不同意你所謂醫學上那些說法!你對她好,她怎麼記不住?她給了誰多少財產,幫過什麼忙,怎麼就記得那麼清?哎呀,我是受夠了!誰說我不好,誰就來伺候她!我掙不掙這份錢無所謂,我已被她的啰嗦折磨夠了……」

她的話激怒了我,我壓不住火頭了,也仰起臉對她喊:「她,她上了年紀,有了病,原來也不是這樣,以後我們也會老的。想當初,她們那一代養我們多不容易!當初也沒有少照應你,你要學會體諒!好多時候她也是言不由衷,那是生理、病理的原故,不是有意為之。」

她粗暴地站起身,掐斷我的話,甩出一句:「說的簡單,你來吧!」說完,一抬腳憤然地走了。

僵在石凳上的我,好似被干窩窩頭哽住,又像被污水嗆了。我有些踉蹌的走上草坪,數著假山上深深淺淺的苔痕。哦,那多像嵌在頭內的溝壑,悠遠的記憶都像迴路期間的音樂,攪得我心煩!

新型的人際,顛覆了傳統的人倫,稀薄了親情。老吾老,幼吾幼,永遠存在。人類畢竟不是鷺鷥,不能任老鳥自生自滅,白骨樹下。那麼是期盼葯業的發達,擦掉蛋白酶生成的色斑——使記憶鮮活,健康永駐呢?還是純化人性的善,將良知和智能融合,讓沉重的養老變得輕鬆柔婉、萬家荷香……

冷風吹來,花兒噴嚏,人兒寒戰。想甩開影子,撲進陽光,然而太陽在哪兒呢?

眼睛干一陣,熱一陣,幾分迷濛。背後的笑聲淡出少年維特、豆蔻妙齡,喊著:「爺爺,姥姥……」旋即斗轉出一個甲子,都成了祖父祖母。我的姨媽,表姐妹的親媽。

我轉身,對著旁立的朋友問:「你說,人類的經歷是否能像天空之城的飛艇,走過青春的輝煌,有過苦澀的慘劇,百年後又因為環保而復興?宇宙的法則,搖著科學的神槳,沒有克服不了的極致,能否將健忘、痴呆、退化等老年病輪為過去式?讓操勞一生的老人晚年生活不會掉鏈子……」

他聽了我的話,張張嘴,皺皺眉,搖搖頭……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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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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