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成全了清華四大導師的人,已經離開我們40年
現在教授多,但老實做學問的教授少,以當教授為榮的老實人更少。這個時代,讀博似乎成了一個鍍金、晉陞的途徑,真正熱愛學術、以教育人為己任的教授,又有多少?
有一個人,他在當時是一流學府的一流學者,做出一系列現在的教授望塵莫及的成績,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創始人、比較文學研究開創者、學衡派代表人物及《學衡》雜誌主編、《紅樓夢》現代派研究第一大牛、培養出錢鍾書、李健吾、賀麟一批大師。
但這些學術成就在他眼裡都輕如鴻毛,只有一句「老師」才是他心裡的重如泰山。他叫吳宓(mì),是中國最後一個滿腹大師才能、卻一輩子甘當平凡老師的人。今天(1月17日)是吳宓逝世四十周年,我們就來說說他的傳奇人生。
「殺死胡適!」
吳宓,陝西涇陽人,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8月20日生。
吳宓還有一個身份,晚清陝西女首富周瑩(就是去年孫儷主演的熱播電視劇《那年花開月正圓》里的那個主角周瑩)的堂侄。
吳宓,本名吳玉衡、吳陀曼。1910年報考清華時,吳宓對「吳陀曼」這個名字很不滿意,隨手拿出一本《康熙字典》,閉目確指,得一「宓」字,意為安靜,可惜他的一生並不安靜。
1917年,23歲的吳宓赴美國留學,先在弗吉尼亞州立大學英國文學系學習,獲文學學士學位。
▲青年時代的吳宓
次年,他轉入哈佛大學研究生院,師從新人文主義文學批評運動領袖白璧德教授,研習比較文學、英國文學和哲學,與陳寅恪、湯用彤並稱「哈佛三傑」。
1921年5月,吳宓應好友梅光迪之邀,回南高師任教,在第一學年便同時開設了《英國文學史》《英詩選讀》《英國小說》《修辭原理》四門課程。
其中,開設的「中西詩之比較」等課開中國比較文學研究之先河,其他課程也常進行中西文化比較,吳宓因此被稱為「中國比較文學之父」。
教書育人外,吳宓在東南大學從事的另一大業,便是主編《學衡》雜誌。這是他一生最重要之事業,所受毀譽大多因此而來。
《學衡》從白璧德以「人的原則」為最高原則的「人文主義」出發,更多地強調傳統文化、道德的作用、益處,堅決擁護文言文和舊體詩,主張兼收並蓄中西文化。
▲《學衡》雜誌
學衡派批評新文化運動為「模仿西人,僅得糟粕」,攻擊新文化運動領袖人物是詭辯家、模仿家、功名之士、政客,新青年派則斥之「頑固」「保守」「反動」。
兩軍的領軍人物吳宓和胡適還有過一次正面交鋒。
有一天,吳宓與胡適在一個聚會上相遇,當時北京人流行用「陰謀」二字,胡適戲問:「你們《學衡》派,有何新陰謀?」
吳宓說:「有。」胡適笑著說:「可得聞乎?」吳宓說:「殺胡適!」
與《新青年》一味破舊立新不同,也與一味復古拒新的嚴復、林紓等「國粹主義」者不同,學衡派實際上主張「推陳出新」「兼取中西、融貫古今」。
因此,他們並不是純粹意義上的保守主義者,而是和「新青年」一樣同屬現代主義者,都在探索中國文化的現代道路,只不過新青年派更激進,學衡派更穩健。
▲吳宓及刊載於《學衡》上的雜誌宗旨
站在今天回顧,學衡派在當時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其學理之正確更不待言,對於今天中國文化復興也有重要啟迪作用。
我們應該慶幸,在當年一邊喊殺聲中,至少有東南大學的學衡派發出了自己微弱、不同、理性的聲音,這是我們民族之光,文化之幸。
「我的愛情不是上廁所!」
對於吳宓,人們津津樂道的並不是他最看重的《學衡》雜誌,而是他的情史、他與毛彥文的感情糾葛。
毛彥文是吳宓好友朱君毅未婚妻、妻子陳心一同學,朱君毅突然移情別戀後,很傷心的毛彥文請吳宓說和。
吳宓說著說著,不但沒說和成,反把自己搭了進去,愛上了毛彥文。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吳宓索性與陳心一離婚,放手來追毛彥文。
▲吳宓與毛彥文
世人對吳宓的離婚目瞪口呆,學衡派同仁幾乎一致譴責,其父更是公開指斥吳宓:「無情無禮無法無天,以維持舊禮教者而倒行逆施。」
吳宓不為所動,眼裡只有毛彥文,可惜毛彥文最終還是嫁給了比自己大三十多歲的前國務總理熊希齡。
吳宓為此一連寫了38首情詩,其中有一首公開發表的《吳宓先生之煩惱》寫道:「吳宓苦愛毛彥文,三洲人士共驚聞。 離婚不畏聖賢譏,金錢名譽何足雲……」
此詩發表後,引起輿論嘩然,金岳霖對吳宓勸說道:「你的詩好不好我們不懂,但其中涉及毛彥文,這就不是公開發表的事情。這是私事情,不應該拿到報紙上宣傳。我們天天早晨上廁所,可我們並不為此宣傳。」
吳宓聞之勃然大怒,拍著桌子說:「我的愛情不是上廁所!」可憐的金岳霖也感覺自己話不太對,但不知如何解釋,只好站著聽吳宓罵了半天。
三年後,熊希齡去世,吳宓又燃起了追求毛彥文的希望,寫了很多長信表達自己的情思,結果一點迴音也沒有得到,有些信甚至被原封不動地退回。
吳宓痛苦地在日記中寫道:「宓對彥文之深愛,及情感之纏綿牽縛,實極真切,今生無兩。有不容磨滅者。」
▲《吳宓日記》
後來,毛彥文漂洋過海到美國,吳宓還千方百計向海外歸國的人打聽她的消息。
六十多歲時,吳宓還曾請人畫了一幅毛彥文的畫像掛在自己房間壁上,日日相對,夜夜相守,可見他對毛之痴情。
「吳宓苦愛毛彥文」,充分說明了吳宓本質上是個浪漫的詩人,雖號雨僧,有心向佛,但終看不破紅塵;雖名學者,捍衛道德,但終不能「克己復禮」。
錢鍾書罵他,他還特別惜才
吳宓把他那點情事吵得沸沸揚揚,他的得意門生錢鍾書在國外聽說了,看不慣,寫了一篇文章批評吳宓,發表之前還發給他看。
錢鍾書的那篇文章寫得很不客氣,先是嘲諷毛彥文是半老徐娘,接著又說吳老師「不惜筆墨像讀者吐盡肝膽,就像當眾洗臟衣服,他習慣「玩火」,無論感情還是新文化運動,明知不可能而為之,像他這種人,像堂吉訶德,是偉人,是傻瓜。」
但吳宓對錢鍾書卻是分外賞識,對辱罵一事不以為意,曾言:「當今文史方面的傑出人才,在老一輩中要推陳寅恪先生,在年輕一輩人中要推錢鍾書。他們都是人中之龍。其餘如你我,不過爾爾。」
後來,錢鍾書學成回國,抗戰時期,教職難找,吳宓毫無介意錢鍾書過往的冒犯,當時吳宓在西南聯大任教,還向國文系主任力薦錢鍾書,讓他來當授。
當錢鍾書滿懷激情來到西南聯大,卻被學校搪塞只能聘任為副教授時,吳宓跟學校極力爭取還是不行,他比錢鍾書更氣不過,為了給錢鍾書打抱不平,自己乾脆也放棄西南聯大的教職,跑到四川大學去。吳宓對學生,從來就沒有師生等級。
因為愛才,所以包容,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沒有孔子,中國還在混沌中」
吳宓在清華大學、西南聯合大學任教十餘載,曾於1941年同「哈佛三傑」中的另外兩位兩傑陳寅恪、湯用彤一起被教育部聘為首批部聘教授,並曾代理西南聯大外文系主任。
1949年,吳宓原本也有機會去台灣,當時的國民黨教育部長杭立武、台大校長傅斯年安排專人相邀,軟硬兼施地把吳宓塞進汽車帶到賓館,準備第二天飛往台北。
結果,吳宓半夜謊稱去廁所,偷偷溜了出來。
▲傅斯年
1949年後,吳宓雖然也有心進步,將珍藏的一千多冊書捐獻給所在的西南師範學院圖書館,自願將學校原定的「一級教授」改為「二級教授」。但他終究逃不脫「牛鬼蛇神」「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
「文革」到來後,吳宓成為西南師院批鬥的重點對象。那些人要吳宓批判孔夫子,批判四書五經,吳宓死活不肯,國學和舊傳統是他一輩子的堅持。
多少文化人在那時骨頭軟了,遭受的折磨少了,吳宓沒有,所以受批鬥、被打斷腿的就是他。
吳宓曾言:「然宓一生效忠民族傳統文化,雖九死而不悔;一生追求人格上的獨立、自由,追求學術上的獨立自由,從不人云亦云。」他的確做到了!
有幸熬過「文革」的吳宓被妹妹接到老家悉心照顧,算是享受了最後一絲人間溫暖。
但每次吃飯,吳宓都還戰戰兢兢地問:「還要請示嗎」,有時夜間會驚起並大呼:「我是吳宓教授,給我水喝……給我飯吃,我是吳宓教授……」
▲晚年的吳宓
1978年1月17日,苦行了一輩子的「苦行僧」吳宓走到了生命盡頭,咽下最後一口氣,結束了他的悲劇生涯。
「世棄方知真理貴,情多獨嘆此生休。」吳宓一生「殉情殉道」,雖結局黯淡,但經歷足夠精彩,生命足夠充實。
今天教授何其多,真學問、真性情、真風骨的有幾個?2018年1月17日,是吳宓逝世四十周年,我們今天紀念吳宓,也是紀念他那種勇於追求、執著堅定的精神!
—— THE END ——
本期編輯? 學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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