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留守老人的愛與哀愁
守望:留守老人的愛與哀愁
文/老館主 配圖/康毛
旺老倌覺得有些累了,便放下挑在肩膀上的籮筐,把扁擔橫放在路邊的小斜坡上,再一屁股坐在扁擔上,從上衣口袋裡摸出裝在鹽袋子里的自製切絲旱煙和捲煙紙來,卷了個喇叭煙滿口滿口地吸著。並且邊吸邊習慣性地咳嗽起來,咳嗽聲在深秋清晨幽靜的山谷里格外地響亮。
自去年上了70歲後,旺老倌就覺得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早些年挑百多斤的擔子從自家走到金石橋鎮上從不要歇腳,而現在明顯地感覺到走一段後就氣力不支,雙腿發軟。「是不是閻王老子要來收人了」,每每此時旺老倌心裡就會自言自語。
籮筐里裝的是自種的紅薯和一罐家雞蛋,前兩天在金石橋鎮中學讀書的孫子回來看自己時告訴爺爺想吃紅薯。當時自家的紅薯還在地里,旺老倌便應承孫子等爺爺挖出紅薯後便給他送出來。旺老倌的兒子用多年打工的積蓄再七拼八湊在鎮上買地皮蓋了個房子,攏共花了三十多萬,聽說現在還欠著好幾萬的外債。房子蓋好後兒子便又出外打工,拚命地賺錢還款,為了省錢有時連年都捨不得回來過,兒媳婦帶著孫子和孫女住在鎮上的家,已然成了街上人。
旺老倌對兒子在街上蓋房子的事一直耿耿於懷,他至今都弄不明白自家的屋場天寬地寬的,為什麼兒子就還非要花十多萬去街上買個茅屎眼固大小的地方蓋個四不象的房子,連喝口水倒點垃圾都要收錢。但兒大不由爹,兒子有兒子的活法,也就隨他去吧。
兒媳自從成了街上人後,就很少回山坳坳里的家,有什麼事也就是叫孫子進來說說,去年冬天自己不小心在雪地里扭傷了腳,託人叫兒媳回來給自己挑擔水都不情不願的,倒是回娘家的次數越來越多,住在街上嘛,方便。兒子知道後曾在電話里和媳婦爭吵過幾次,但吵又有什麼用,終究不是自家的閨女,不貼心。
去年兒子回來給自己做壽時一再懇求自己也搬到街上去住,但自己死活都不肯,因為他知道兒子也不容易,也想趁自己還能忙活時給兒子多少也分擔一些艱辛,至少不能給他添麻煩,也不想受媳婦的白眼。他知道自己也離不開生活了一輩子的老窩,這裡的一磚一瓦都凝結著他畢生的心血。
旺老倌這些年來是越來越想念自己的兒子,特別是老伴過世後,特別是晚上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躺在蕭靜的村莊里空蕩蕩的房間中冰冷冷的木板床上時。兒子對自己還是滿有孝心的,每次打電話回來就是叫自己少做些活,要保重身體,並且只要回家都要進來陪自己,給自己做這做那,和自己聊年成、聊村中的老人、聊他打工的生活,走時兒子對自己都是一臉的愧疚,一臉的不舍,但這樣的日子一年都難得有一次。
去年年底兒子在電話里憂心忡忡地說滿世界都在鬧經濟危機,工廠面臨倒閉自己可能失業回家時,旺老倌內心有種莫名的高興。對於一輩子和鋤頭鐮刀打交道的人來說經濟危機是什麼他不太清楚,也沒有必要清楚,因為他知道只要有田有地肯使勁就會有飯吃,就餓不死,可兒子回家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情――雖然他從來只是把它藏在心裡,不在兒子面前表露。
這一輩子,旺老倌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自己的老伴,老伴16歲嫁給他,用盡一生含辛茹苦地為他操持著這個家。可是人說走就走了,一下子就沒了。剛走那一陣子老伴老是託夢給自己,問自己吃飯了沒有,她不在時是誰給他做飯吃;衣服會不會洗,有沒有洗乾淨;當他告訴她是他自己做飯洗衣服時,便問他會不會做,飯有沒有煮熟。旺老倌回答說不太會做,不是水放多了就是水放少了,為了省時省力都是一天做一頓吃二餐。老伴聽後便在夢中哭泣,說是她對不住他,沒有把他照顧好。在夢中彷彿老伴只是回了一次娘家,出了一次遠門,過幾天便會回來。但醒來時卻只有黑漆漆的夜和屋後山上布谷鳥的凄叫聲。
今年年初,隔壁的三老倌在一個凄風苦雨的夜晚孤寂地離去,去世兩天後才被旺老倌發現。三老倌的兒女們聞訊匆匆地從打工地趕回,傷心欲絕地痛哭後便草草地把老父親安葬,然後又急急地趕回自己討生的地方。現在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旺老倌孤身一人,自三老倌走後,旺老倌經常有一種無言的失落和深深的恐懼,看著村子裡自己熟悉的人現在慢慢地一個個地沒了;看著曾經雞飛狗叫、人聲鼎沸的村莊如今卻變得陌生起來;看著曾經爭得死去活來而現在卻長滿了荒草的田地;看著在院落中肆無忌憚穿梭的黃鼠狼和在半空中盤旋的皚斑鷹。他現在都開始忌妒和羨慕起先他而去的三老倌,至少三老倌生前還有他可以陪著說說話,至少三老倌走後還有他可以發覺。。。。。。
聽村裡人說鎮里要通鐵路了、而且有可能會在鎮上設站,聽說如果設了站後金石橋便會慢慢地富裕起來,鎮上的年輕人也許可以不要再那樣長年累月地外出謀生了,旺老倌是多麼地盼望這一天早早地到來。
煙滅了,盡了,旺老倌起身挑起擔子,迎著初升的太陽,踉踉蹌蹌地向鎮上走去。。。。。。
老館主於2010年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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