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來敲門的女人
文/梅吉
01
門鈴響第三遍的時候，陳煜才打開門。
其實他透過門洞已經觀察過門口的那個女人，很美。
所以他遲疑著最終還是給她開了門，盯著她，目光詢問她有何事。
她穿著一件類似睡袍的長裙，翻領在胸部下方自然交叉後在腰部挽了一個蝴蝶結，長捲髮側在肩膀一邊，有些歉疚地說：「不好意思，昨天才搬來，今天收拾的時候水管突然破了，你家還好吧？」
陳煜回過身去看，這才發現吊頂已經被水浸濕了一片——看來這麼高檔的小區竟然也偷工減料，顯然防水層沒有做好，等牆面干過後會有水漬，要還原只能重新刷漆。
可他不打算追究，一邊關門一邊說：「不要緊！」
「等等！」
陳煜停下來。
「那個，你可以幫幫我嗎？打過電話但師傅說還要一會兒——」
陳煜心裡在猶豫。自從溫美選擇有錢的男人要與他分手後，他對太美的女人就有著戒心。
他跟溫美是一個村長大的，成績都不錯，後來雙雙考上縣城的重點高中，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好上了，可是三年後溫美考上大學，他卻落榜了。溫美求著他補習一年重新考，他也想，但他還有弟妹要上學，不忍給爹媽再添負擔，等溫美到杭州上學後，他也到這城市來打工。
最開始是在建築工地用小推車裝磚，一段時間後，十個手指頭全是繭，肩膀也腫得像饅頭，但他每天幹活都毫不吝惜力氣，只希望能多賺錢。後來他被調到鋼筋組工作，就是用切割機將鋼筋頭切成十厘米左右的短鐵，用來墊在綁好的鋼筋梁骨架下面。
溫美第一次看到他切鋼筋頭的時候就哭了：「這太危險了！」
確實很危險。
每一次他都要死死盯住一開一合的切片，趁切刀張開的一瞬間，迅速地把鋼筋頭塞進去，因為要切得很短，所以手指離刀口很近，稍不注意若被切刀切一下，整個手指都會被切斷。因此每天的工作他整個人都是緊繃著的，可一想到每天都能掙五十塊他也願意冒險。
直到溫美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他終於攢了十萬塊準備去溫美家提親。
這些年他所有的動力都因為溫美，苦的時候，累的時候，受傷的時候……他覺得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期待，他要更加努力才能在這個城市和溫美有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家，過那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簡單生活。溫美一直都待他很好，即使她是大學生，但她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從學校食堂帶飯給他；為他織毛衣；不上課的時候會過來找他……
那時候的溫美多好呀，總是笑，目光很暖。當然，他們也像所有的情侶那樣親昵過了，所以在陳煜的心裡，溫美已經是他的人了。
可是——
02
「拜託你了！」
面前的女人雙手合十央求著陳煜，「我的房子已經快被淹了。」
陳煜遲疑著點頭，拿著鑰匙跟著她上樓的時候感覺陽光太刺眼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自從溫美離開後，他就過著昏天黑地的生活，不工作，不出門，拉上窗帘只是睡覺和酗酒，餓了就打電話喊外賣，每天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她的房間果然一片狼藉，地板上都是水，浴室里水龍頭轟隆隆地傾瀉著水。陳煜讓她找來工具，這些活兒對他來說輕車熟路，幾下就搞好了，只是水花濺了他們一身，回過身的時候，她的裙子貼在身上，雖然狼狽但非常的性感。她察覺了他怔怔的表情，卻沒有躲，兩個人的目光糾纏了一會兒，倒底是陳煜先別傳了面孔，心裡對她有了鄙夷。
「我叫林琴，是世界城Vip服飾導購員。」
陳煜拿著她遞過來的毛巾擦手，沒有吭聲。他有些心煩，能感覺出她對他極有興趣，但現在的他根本就不想搭理任何人，他只想靜靜地呆著，讓自己自生自滅。
更何況陳煜覺得林琴有點像溫美，那種小巧又曲線玲瓏的身段，一顰一笑都嫵媚又天真，他想看又怕看，躲躲閃閃的很是心煩意亂。
傍晚的時候林琴又來敲門，這一次門鈴依然是響了三遍陳煜才打開門來。
「我還以為你不在家。」林琴頓了頓說，「為了感謝你，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了。」
「就是家常小菜。」她期許地望著他。
陳煜還在猶豫。
「噯，我又不會吃了你！」她嬌嗔地瞪他一眼。
陳煜只好又拿了鑰匙跟著她上樓。她去廚房忙碌，他就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遙控器心不在焉地按來按去，他的心有些緊張，豎著耳朵聽從廚房傳來的聲音，嘩啦的水聲，利落的切菜聲，還有她小聲的哼唱聲。
她的房間收拾過了，顯得清爽簡潔。茶几上有幾枚水果，陽台上擺滿了多肉。
曾經他和溫美也有這樣歲月安好的時光，他以為他們這一輩子到死都會在一起，但溫美說，陳煜，五年前你在工地打工，五年後你還在工地打工，不過是工種變了，而我現在已經是註冊會計師了，你覺得我們在一起還合適嗎？
陳煜的心被她的話刺得血肉模糊。
他拿出銀行卡：「我有十萬塊了，這些年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你……」
「十萬塊你能買幾個平方？」溫美的話很現實也很殘忍，「跟你在一起我永遠也過不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不是說愛我嗎？」
「陳煜，你太幼稚了！」溫美像看傻瓜一樣地盯著他，「愛情在現實面前不值一提……何況你覺得你哪一點配得上我？跟你在一起的這幾年就是你賺了！」
03
林琴端上來的菜，讓他有些傻眼，韭菜炒蛋，汽水肉蒸蛋，雞蛋煎餅，還有番茄蛋湯。她的臉上掛著羞怯的表情：「這些是我最拿手的菜……要是不合你胃口，我重新做。」
「湊合了吧。」
雖然一桌子的雞蛋，但味道卻是出奇的好。
他吃了三碗飯，隨意地問她：「你怎麼這麼喜歡吃雞蛋。」
「小時候家裡窮，雞蛋是留給生病的爸爸吃的，有時候爸爸讓我吃，雖然我明明很想吃卻說自己不愛吃……」
陳煜頓了頓，沒想到她的家境也不好，可是從她穿著打扮上看著不像，更何況她還住在這個價格不菲的小區。
「這是朋友的房子，她出國了，讓我幫她看房呢。」林琴撇撇嘴，「這個小區可是五萬一個平方呢！」
那一天陳煜在林琴的房間里呆了很久，他們坐在沙發上看一檔綜藝節目，總是有爆笑的聲音傳來，但他們靜靜的，誰的心思都不在電視節目上，但誰都不願意打破這寧馨的時光。
過了很久，她起身的時候他突然拉住她。
「我去倒水……」
「別動。」
她怔怔地望著他，然後順勢抱住了他的腰，他們緊緊地擁抱，仿若只有這樣才能在這個寒冷的城市裡得到溫暖。
他開始每天等她回來。他看著她在小區門口出現時，心竟然雀躍得不能自己，但他壓住了，壓住了想要喊她名字的衝動，壓住了想要衝下樓接她的衝動。
她做菜給他吃，然後一起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像慵懶的小貓賴在他的懷裡問他：「你喜歡我嗎？」
「嗯。」
「我想帶你去見我的家人。」
陳煜一頓，推開她坐起來：「你是認真的？」
「難道你不認真？」
「可是我們認識不久。」
「我不想騙你，其實我的負擔很重，在我們還沒有深入之前我想讓你想清楚要不要繼續……」
陳煜這才知道林琴的父親四年前因為一場車禍成為了植物人，他們一家一直都希望能夠出現奇蹟，但現在這個家已經完全被她父親拖垮了，她母親和她都要拚命地工作來賺錢填補昂貴的醫療費。
乍看到她父親時讓陳煜有些害怕。
五十歲的男人卻像個老人，很瘦，嘴巴張著，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毫無反應。因為不能自主呼吸，所以他的氣管被切開，二十四小時靠氧氣活著。
她母親每天要把三餐食物打碎，兌上醫院的營養餐調成糊糊狀，再用大號針筒從他父親鼻子里打進胃裡去來延續他的生命……
雖然醫生告訴她，她父親的大腦已經萎縮，可是她和母親怎麼都不願意放棄，覺得總有一天他會醒過來，所以她們苦苦捱著這沒有盡頭的日子。
她拉著陳煜的手對她爸說：「爸，我帶我的男朋友來看你了，他叫許卓，你們認識一下吧。
他父親的眼珠子咕嚕轉了一下，林琴就笑了：「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也正是因為她覺得父親還有感覺所以才不肯放棄治療，每天都在為醫藥費打拚。
陳煜的眼睛就被窗外明媚的陽光刺疼了。他看著她給她爸擦洗翻身，看著她絮叨地和他說話，這個時候有護士進來了，淡淡地說：「你們已經欠了很久的醫藥費了，要是再不補上醫院會讓你們出院。」
林琴急急地說：「我在想辦法。」
護士嘆了一口氣：「治療費確實是很貴，也真難為你了。」
出病房的時候，林琴緩緩地說：「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你是故意接近我的？」陳煜從口袋裡拿出一張VIP會員卡，上面赫然地是許卓的名字。
林琴是商場的VIP服飾導購員，她很輕易地就可以看到客戶的資料，於是她看到了許卓的VIP卡，上面有他的住址有他的職業，所以她租了這個小區樓上的房子，第一次她是故意讓水管爆裂來接近他，她就是想要找一個有錢的男人，這樣她的爸爸才能一直住在醫院裡等待奇蹟的出現。
可是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只是幾日就覺得不妥，不忍繼續騙下去，所以帶著陳煜去見她父親，等著他做出選擇。這也是因為，她覺得陳煜是個好人——
04
陳煜很想要幫助林琴，但他除了十萬塊卻不能給她任何多餘的幫助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許卓。
而林琴只知道許卓家的地址，所以見到陳煜的時候就認定了他是許卓。事實上真的許卓已經死了，被陳煜殺死的。
這個男人明知道溫美有男朋友卻還是拚命地追溫美，並且幾次當眾羞辱陳煜，說他不自量力，說他爛泥扶不上牆，根本就不能給溫美好的生活。
他整個人都瘋掉了，不停地找溫美，可她就是要分手。
他哭，哀求，下跪……所有的尊嚴都沒有了，他只想要挽回這段感情，可是溫美依然要分手。他躺在出租屋裡不吃不喝，昏天黑地地想要自殺，溫美被他逼得不行終於現身，她拿出世界城的VIP卡給陳煜看：「你知道光辦這樣一張卡的門檻是多少嗎？50萬！你能給我什麼？」
憤怒到失控的陳煜就掐住了溫美的喉嚨，他聽到她喉嚨里碎裂的聲音，那張VIP卡已經讓他失去了理智。他殺了溫美，然後用溫美的手機給許卓發信息約他見面，等許卓到溫美家時他襲擊了他，再把他們放進許卓的車的後備廂里，將那輛車開到懸崖處，推進了大海里。
他知道他一定逃不掉的，所以他將他們扔到大海里後就來到許卓家裡，等著警察發現他們的屍體然後逮捕他。他來這裡就是想要看看許卓的家倒底有多好，寬敞奢華昂貴……難道這些東西真的這麼重要嗎？他恨溫美的薄情，更恨自己的無能——如果這套房子是他的，溫美一定會願意跟他結婚，願意為他生一個孩子。
他在許卓的家裡萬念俱灰，但他沒有想到第二天他就遇到了林琴，那個時候他突然想拖延一些時間，所以他用溫美和許卓的手機向各自的公司辭職，並在朋友圈曬出一些度假的照片說去旅行了。
這一個月他一直用他們倆的微信偽造著他們還活著的跡象，沒想到騙過了所有人。也沒有想到這一個月林琴做的菜暖了他的胃，也暖了他的心，讓他很想要重新活一次。
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陳煜沒有等到警察找上門，就又殺了一個人。
他去了醫院，拿掉了林琴父親的氧氣面罩，導致她父親死亡。
警察帶他走的時候，他異常冷靜。他知道林琴會恨他一輩子的，但他只有這樣做了才可以讓林琴不再有這樣沉重的負擔，可以讓她不再為了錢去糾葛，也可以讓她做個單純簡單的女人。
她和溫美一樣都愛錢，都想要找一個有錢的男人，可是陳煜知道，她們根本就不像。他什麼也給不了林琴，只能解脫她。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心灰意冷，但沒有想到當警笛響起的時候，他竟然抱住頭痛哭起來。
TAG:得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