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原到石北的6032次
石北就是石家莊北。當列車員來登記旅途去向的時候,我回答說:石家莊。她重複並且矯正地說:石北。石北比石家莊或者石家莊北要簡潔,也洋氣。在這麼一趟連接兩省省會的慢車上使用洋氣的辭彙儘管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但是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一種欣欣向榮的氣息。在明顯落後於時代的速度節奏里,在以打扮不講究的中老年人為主體的乘客群中,這樣的提上一點氣去的細節,幾乎是列車員們的一種不由自主地自覺行為。
相比之下,太原就是太原,不必再用什麼詞句簡化和裝飾了。這個有自己的歷史,有全國的知名度的地方,城建的格局和車站的樣式雖然都不必石家莊更強,但是顯然是更有底氣。
在這趟本來預計不會有什麼人的慢車即將檢票的時候,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三個女孩直接插到了隊伍前面,對著兩個小夥子嗲嗲地說:帥鍋,站你前面吧!說完便像是演電影一樣使用起了電眼。目光凝視著小夥子,一眨一眨的,放出曖昧的光來。小夥子自然是順理成章地給她們讓開了一點地方,三個人興高采烈地加了進去。這一幕,看得身前身後乘客們都不禁相視而笑。坐一趟慢車還至於這樣嗎,車上不是有的是座位嗎!
沒有辦法,只要排隊的人一多人們就會心裡毛躁起來,就會形成資源稀缺狀態里的一種爭先恐後的慌亂。這趟慢車沿途的三個大城市,起點終點的太原石家莊和中間的太行山中的大城市陽泉,是人們上下車的高潮。開始的時候火車幾乎是滿員的,不過走到中間的陽泉的時候就幾乎下空了。
儘管陽泉也上來了一些人,但是一個人一個座位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大多還都是一個人一個BLOCK,也就是相對的座位也都沒有人。坐在這樣的慢車上,你可以心無旁騖,完全自如地寫字思索,忘掉眼前的一切。這也是旅行中選擇慢車的預想效果。
火車穿越陽泉用了很長時間,這座山谷里的長條形的城市,先映入人們眼帘的是河邊一座巨大的紀念碑,碑體四面都有大字:中共第一城。另外一行大字則寫著:中國最大的無煙煤基地。這應該是可信的,因為火車甚至都需要在煤礦的巨大鋼鐵吊臂與管道之間穿過。在這個不寬的山谷里,很多東西都施展不開,都不得不採取疊加的方式來擺布。
新上車的,很多都是沿途的太行山中來賣山貨的老鄉。山貨主要是柿子餅,黑棗,缸爐燒餅,用兩個大籃子裝了,用擔子挑著。籃子是過去那種荊條編的,因為用的時間長了,或者是刷了油漆,都已經變得很是粗黑;而挑擔的方式在如今也顯得很稀罕了。他們無疑將是肩挑背扛的最後一代人了。
天已經黑透了,他們有的已經把自己籃子里的閃爍賣空,有的還剩下不少。一上車就開始推銷,挨著座位詢問,看著每個人的眼睛,問要不要;顧客卻一般不看他們的目光,只是看著他們籃子里的東西,笑一笑,擺擺手,說不要。對於他們來說,陽泉是太行山中的大地方,買賣的機會比山村裡多。寒夜中能有這趟站站停的溫暖明亮的火車乘坐,已經知足。能在車上再多賣一點是一點吧,儘管還需要小心些,不要高聲,最後還要湊群,挑擔的人都坐到一起,以抵禦列車上對他們可能的查問。
實際上列車員的眼睛是雪亮的,誰是幹什麼的那都是一目了然的。她們來來回回地從這些人身邊經過,只是提醒他們把籃子往裡面放,不能擋了過道兒。對於很不容易地討生活的人們,大家都有網開一面的善念吧。這些一律有些矮胖的女乘務員,都是熟練而敬業的中年人了,她們懂得分寸。
火車在山中的一個個小站停下來,有人下車,一般都沒有人再上車。岩會、井南、南峪、井陘……偶爾有人上來,在空蕩蕩的列車車廂里高聲說著家鄉話來抵禦著車輪和鐵軌之間的撞擊的噪音。直到下面一站兩站,他們下車,車廂里才重新安靜下來,重新只有咣當咣當的車輪之聲。
這咣當咣當的慢車運行,像極了人生。走走停停,跑上一陣,遲疑上一陣,好像在琢磨到底應該向著哪裡去的嚴肅問題。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在一個小地方停上很長很長時間,就在你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的時候它突然又啟動了,又開始在漆黑的夜裡勇往直前。讓你非常感激,感激在如此深黑的山中之夜裡,你竟然有它可以依靠!依靠它強大的體量、不冷的座位和即便昏暗也依舊比外面亮了很多的光明。
最後,火車出了山,似乎剛剛清醒過來,驟然明白了什麼,開得像是特快一樣風馳電掣無所顧忌起來。夜已經深了,司機和所有的司乘人員都已經歸心似箭。親人孩子在溫暖的家裡等待著他們夜歸的畫面,已經在頭腦里演繹了一遍又一遍。他們提前關閉煤爐,提前進行打掃,提前鎖了廁所,提前將車廂上的行車記錄儀取出來裝到箱子里去的收拾,都配合著這樣驟然快起來的節奏。這趟慢車在經過了兩百公里的游移不定以後,終於變得乾脆利索,果斷堅決。
火車,提前十分鐘到站。
TAG:東方連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