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的本質是什麼?我們可以擺脫孤獨、恐懼和失敗嗎?
問:佛教認為煩惱的本質是什麼?
答:傳統觀念上,煩惱是一個基於錯誤感知或錯誤理解之上的心理因素——基本上就是,看到無常的事物卻視之為永恆;看到很多的零件和粒子卻視之為完整一體;看到相互依存的事物卻視之為各自獨立的存在;看到只能短暫存在的事物卻認為它有個堅固的「自我」。傳統上,這就是煩惱的本質,煩惱就是這樣作用的。
但在究竟意義上,正如寂天菩薩非常精妙地表達的那樣——煩惱的本質恰是智慧。當煩惱作為傳統意義上的煩惱——一種以誤解本質為基礎的心理因素而起作用時,就像水以冰的形態在起作用一樣,它被冰凍成關於恆常、固態、獨立和自我的固定的觀念。但如果沒有了誤解,冰也就沒有了,這些固定的觀念就融化成水,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起作用了。
這有點像「挑剔」這種讓人討厭的性格特徵,但在某些時候也可能被認為是積極的,因為這樣的人對細節有著一絲不苟的關注。再比如,我們叫做「嗔恨」的這種煩惱,如果應用恰當,可以成為明鏡般的智慧。
問:我們可以擺脫孤獨、恐懼和失敗嗎?在擺脫之前,如何更好地面對它們?
答:自我從來沒有一個具體的基礎。它是一個假名安立的概念,所以是一個從本質上被誤解的概念,好比看到一個稻草人卻把它當成一個真正的人。但是即使聽上去這虛幻得荒謬,人們執著於自我的習性仍然非常強烈。這個所謂的自我看上去如此具體——這麼大,這麼小,這麼尖,這麼鈍,這麼高,這麼短,這麼敏感,又這麼不敏感。但事實的真相是它沒有基礎。
所以「自我」幾乎像是無家可歸的人,沒有真正的家,卻拒絕相信自己無家可歸。想像你自己走進那些離家度假者的公寓,以某種方式設法在那裡生活,就好像你是公寓的居民一樣,即使那並不是你的家。你使用沙發、冰箱、浴室、毛巾等一切東西,你看電視,甚至把東西重新放好,熨燙衣物,清掃地板。但本質上,那不是你的家。你可能隨時得離開,因為那不是你的。
這就是「自我」一直所感受到的。本質上它是孤獨的。關於「自我」最愚蠢的一點,就是否認你真的沒有家這一事實。所以在這個否認中你變得如此大膽——你甚至設法印了寫有別人公寓地址的名片,來讓別人相信你就住在那裡。當然這是件讓人提心弔膽的事,但也讓人興奮,甚至很刺激,特別是當別人相信你的謊言的時候。
但是自我為中心的遊戲就是這麼玩兒的,這當然讓我們感到孤獨。我們怎樣才能從這種孤獨中解脫?佛陀告訴我們,我們只是需要接受沒有家、沒有基礎的事實。不僅如此,事實上,「自我」這一概念,也就是家裡的居住者,本身就不存在。所以我們甚至無法把自己界定為一個居住者,也沒有作為居住者的資格。但是沒有人會聽得進去這個,因為這是對自我最大的侮辱。
問:為什麼抑鬱症成為了現代社會的嚴重問題,並且還在日益惡化?
答:今天的社會之所以有這麼多抑鬱症患者,肯定有很多原因。抑鬱症的主要成因是,無意識情況下,有一種不確定性徘徊在你的心識深處,就是你並沒有可確認的身份。當我們說「我」,即使我們對於自己說的是誰非常自信,但只要稍加分析就會意識到,我們真的無法精確定位我們說的是什麼。因為「自我」的身份是不確定的,所以我們努力用很多方式來證明我們自己和「自我」的存在——通過變得時尚、有教養、強壯,或者有時甚至是虛弱。
我們也嘗試其他的事,例如性愛、購物、鑲金牙、做吸脂手術,或者把自己整容成韓國男孩子那樣。然後我們創造出一系列的標準,來衡量教育程度、長相、財富,以及車子、陰莖、乳房和手指頭的大小等等。一旦不能達成那些目標,就會導致那麼多的抑鬱。而我們永遠都不會達到自己想要達到或認為自己應該達到的標準,因為我們有太多貪慾。即使已經達到標準,我們還是認為自己沒有達到。不管怎樣,這些衡量標準只不過如同水中的漣漪。
所以,我們有太多的以及太不實際的標準要達成,而當不能達成、不能足夠快地達成,或者不能達成足夠多的標準時,我們就變得抑鬱。
問:對於治療抑鬱症,心理學家並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我們知道,佛教是關於心靈修持的,那麼其中是否有對治抑鬱症的有效方法呢?
答:心理學我了解的不多,但總的來說,特別是在那些缺少靜思文化與傳統的地方,人們總是向外求而不是向內求,這時心理學就可能非常有用。在一個像中國那樣的傳統社會裡,心理學可能也正變得越來越有用,因為中國人在追逐現代財富的過程中正在忘掉自己古老的價值,例如儒家的倫理、神聖的寺廟、隱士的傳統等。
我最近在讀一本關於古代隱士文化的書,並驚訝於在過去的中國,這種修行是多麼盛行。那些心理治療方式真正堪稱無價之寶,現在卻正在消亡。
我們亞洲人無法抵擋西方文化。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西方文化如此務實——比如一條牛仔褲,容易洗容易干,甚至也不用熨燙,而帶上一件長衫去旅行就很難。所以在亞洲,以及心理治療成為新興現象的其他地方,是人們新的生活方式使之成為必需。
但最終來講,心理學就像按摩,是一種休養式的治療方法。它的目標是讓你健康、「正常」,不管這意味著什麼。佛教要遠遠超越那些。佛教以獲得解脫為目標,究竟意義上並不關心健康或者「正常」。
事實上,在佛教中有很多方法對治抑鬱,但是我們必須記住,對治抑鬱並不是終極目標,但作為一種額外的收穫,抑鬱能夠得到解決。有很多技巧可以採用,其中,靜思與正念,特別是寂止和勝觀,屬於對治抑鬱最為有效的方式。
【寂止與勝觀(梵Shamatha,Vipashyana):禪修的兩個主要方面。寂止(或音譯為「奢摩他」)的梵文字義是,在思維活動平息後,安住於靜定中(calm abiding orremaining inquiescence);指調柔內心以不受念頭干擾的禪修。勝觀(或音譯為「毗婆舍那」)的梵文字義是「明見」或「更廣闊的見」(clear or wider seeing);通常指對空性的洞察。】
我們的世界缺乏足夠的靜思與正念。如果我們真正靜下來思考,也通常是考慮那些外在的、物質的事情,而幾乎從不專註於內在的或者簡單的事情。實際上,靜思不一定得是複雜或者神秘的,正念也不一定意味著衛道士的說教。相反,靜思和正念可以是絕對直截了當的——只是對於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情純粹而簡單的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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