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選擇，無法功利的計算
1. 人生多歧路，當時已惘然
小時候讀過一個寓言故事「歧路亡羊」。當時課本上只截取了第一段，雖然降低了閱讀難度，但卻捨棄了精華，讓人難以理解其深刻。
現將其全文抄錄如下：
楊子之鄰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眾？」鄰人曰：「多歧路。」既反，問：「獲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楊子戚然變容，不言者移時，不笑者竟日。
門人怪之，請曰：「羊，賤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損言笑者，何哉？」楊子不答，門人不獲所命。
弟子孟孫陽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與孟孫陽偕入而問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齊、魯之間，同師而學，進仁義之道而歸。其父曰：『仁義之道若何？』伯曰：『仁義使我愛身而後名。』仲曰：『仁義使我殺身以成名。』叔曰：『仁義使我身名並全。』彼三術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
楊子曰：「人有濱河而居者，習於水，勇於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糧就學者成徒，而溺死者幾半。本學泅不學溺，而利害如此。若以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而出。
孟孫陽讓之曰：「何吾子問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學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異若是。唯歸同反一，為亡得喪。子長先生之門，習先生之道，而不達先生之況也，哀哉！」
這個寓言是個複雜的嵌套結構，包括了三個小寓言。其大致意思是說：
楊子的鄰居家丟失了一隻羊。這位鄰居已經率領了他的家屬親友等人去追尋，又來請求楊子的童僕幫忙去追尋。楊子問道：「哎，丟了一隻羊。為什麼要這麼多人去追呢？」鄰居回答說：「岔路太多了。」追羊的人回來後，楊子問鄰居：「找到羊了嗎？」鄰居回答說：「沒有追到，還是讓它跑掉了。」楊子問：「為什麼會讓它跑掉呢？」鄰居回答說：「岔路之中又有岔路，我們不知道它到底從哪條路上跑了，所以只好回來了。」楊子聽了，心裡難過，改變了臉色，很長時間不說話，整天沒有笑容。
他的學生覺得奇怪，問他說：「羊是不值錢的牲口，又不是您自己的，而您卻不說不笑，為什麼呢？」楊子不回答，學生不知道楊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子的學生孟孫陽從楊子那裡出來，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心都子。有一天，心都子和孟孫陽一同去謁見楊子，心都子問楊子說：「從前有兄弟三人，在齊國和魯國一帶求學，向同一位老師學習，把關於仁義的道理都學通了才回家。他們的父親問他們說：『仁義的道理是怎樣的呢？』老大說：『仁義使我愛惜自己的生命，而把名聲放在生命之後』。老二說：『仁義使我為了名聲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老三說：『仁義使我的生命和名聲都能夠保全。』這三兄弟的回答各不相同甚至是相反的，而同出自儒家，您認為他們三兄弟到底誰是正確誰是錯誤的呢？」楊子回答說：「有一個人住在河邊上，他熟知水性，敢於泅渡，以划船擺渡為生，擺渡的贏利，可供一百口人生活。自帶糧食向他學泅渡的人成群結隊，這些人中溺水而死的幾乎達到半數，他們本來是學泅水的，而不是來學溺死的，而獲利與受害這樣截然相反，你認為誰是正確誰是錯誤的呢？」
心都子聽了楊子的話，默默地同孟孫陽一起走了出來。出來後，孟孫陽責備心都子說：「為什麼你向老師提問這樣迂迴，老師又回答得這樣怪僻呢，我越聽越糊了。」心都子說：「大道因為岔路太多而丟失了羊，求學的人因為方法太多而喪失了生命。學的東西不是從根本上不相同，從根本上不一致，但結果卻有這樣大的差異。只有歸到相同的根本上，回到一致的本質上，才會沒有得失的感覺，而不迷失方向。你長期在老師的門下，是老師的大弟子，學習老師的學說，卻不懂得老師說的譬喻的寓意，可悲呀！」
歧路亡羊，剛好可以用來比擬人生。
現代社會中的每個孩子最初都要經歷相似的教育，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到大學。年齡越大，經歷的選擇越多；及至大學畢業，各種選擇更多，像極了寓言中所說，歧路中又有歧路，讓人無所適從。
人生實際上是由無數次選擇組成的
有的選擇是自願的，有的選擇是被迫的；有的選擇帶給你幸運，有的選擇卻讓人毀滅。
人生多歧路，究竟該如何選擇？
我們從《阿凡達》、《芳華》、《無問西東》三部影片的故事中尋找一些感悟。
2. 作為主人公，你會怎麼選？
假設你是三部影片中的主人公，重大生死關頭，你會怎麼選？
先說《阿凡達》。你現在是主人公傑克-薩利，你發現不可能說服納威人搬離家園時，你身處兩個對立的陣營之間，雙方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你該怎麼辦？
一個選擇是繼續和上校合作，這樣不僅可以保全自己，還能得到大筆酬金，甚至可以用這筆錢治好自己已經癱瘓多年的雙腿。你在輪椅上已經坐了很多年，作為一名海軍陸戰隊成員，你做夢都想重獲自由，重新站起來，用雙腿奔跑。
另一個選擇是，你回到納威人的部落，設法重新獲得他們的信任，與納威人一起，用最原始的武器，拿起弓箭，對抗擁有大量高科技武器的職業僱傭軍。在當時的情景下，這種選擇充滿風險，幾乎看不到獲勝的希望。身處此情此景，你該如何選擇？
影片中的傑克-薩利選擇了遵從內心，帶領外星的土著來對抗自己的族群。；那一刻，正義跨越了物種，良知照耀全世界。
令人欣慰的是，傑克最終帶領納威人打敗了進犯之敵，保住了自己的家園，完成了英雄之旅。
《阿凡達》講了一個奇幻瑰麗的故事，好人有好報，令人動容，讓人溫暖。
但是《芳華》呢？
主人公劉峰，是一個標杆式的好人。他每次回來都為大家帶捎帶各種食品，他為工友動手做沙發，他抗洪搶險砸傷了腰，他把上大學的名額讓給別人，他冒死救助深陷泥潭的戰友。
這樣一個好人，他獲得了什麼？他砸傷了腰，他失去了一隻手，他被聯防隊員刁難，他窮困潦倒，被長途車司機搶走了老婆。他這一生，感受到的唯一的溫暖來自同樣遭受各種不幸的何小萍。
《芳華》講了一個讓人壓抑的故事，好人未必有好報。這個真相足夠殘酷，足夠真實。
面對殘酷的現實，我特別想問劉峰：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們要面對的人生，不知你們是否還會有勇氣前來。」
其實，這是《無問西東》拉開大幕的第一句話，也是影片臨近尾聲時的最後一句話。這部電影嵌套了四個故事，我們只說其中最動人的一個。
假設你是沈光耀，一個出身「三代五將」顯赫家族的富家子弟。你受過嚴格而良好的家教，安安靜靜在清華園讀書。即使山河破碎，西南聯大的茅草房仍然可以確保你完成學業。畢業之後，你可以從事學術，著書立說，或者投身實業，科技報國。西南聯大培養出來的大批學術大師，諾獎獲得者，都是這樣過來的。這些都是很好的選擇。
可是沈光耀選擇了從軍。他本來已經答應母親，好好讀書。然而，也許是受到日軍轟炸小友慘死的刺激，也許是受到陳納德將軍的感召，他還是選擇了一條更危險的報國路徑，參加空軍，駕駛戰鷹與侵略者當面廝殺。在那個國土淪陷，風雨飄搖的時代，沈光耀莫非不知道中日的軍事實力對比？難道他那樣聰明的大腦，不會計算和權衡其中的利弊？
我覺得，沈光耀一定聽說過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背誦過孟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那是八十年前的清華學子，那時候還沒有太多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無問西東》把四個時段穿插在一起，多重敘事，這樣的非線性結構很難把握。導演的處理並不完美，在故事切換時，觀眾經常齣戲。但是我尊重導演這個費力不討好的選擇，她真誠而笨拙的提醒我們：歷史並不是與我無關的故事，今天是昨天的沉積和演化。沒有沈光耀駕駛戰機非常不明智的給孤兒們投擲食物，就沒有後來參加研發核彈的陳鵬。李想如果不是因為王敏佳之死而心懷愧疚，未必能夠在支邊時捨身救下兩位同事，也就不會有在和平年代的商界精英張果果。歷史就是這樣一個連續的故事。
小時候，我經常聽老師說，烈士的鮮血換來了我們的幸福生活。年近四十，我知道這句話有道理，但也不完整。其實，不僅僅是有名有姓的烈士，很多無名的普通人也參與塑造了歷史。前輩們的一些選擇為民族復興打下基礎，前輩們的另一些選擇卻是目前各種問題和危機的根源。
我們曾經是孩子，我們喜歡聽長輩們的歷史故事，在故事中體會他們的心境和選擇。
我們現在是社會中堅，我們低頭拉車，抬頭看路，是自己的路，也是民族的路。我們面臨一個接一個的重大選擇。
人生多歧路，如何選擇？
我們的選擇，有些是理性反覆權衡的結果，有些只是本能情緒的漲落。現實是歷史的沉積和演化，各種選擇的結果，說不得，也沒有任何保證和承諾。《阿凡達》告訴我們一個理想，做正確的事，好人有好報。《芳華》告訴我們一個現實，做正確的事，但是好人未必有好報。《無問西東》則讓我明白一個道理：所謂選擇，無法功利化的計算。
只需追求內心平靜，找對方向，不問成敗，不計得失，不求榮辱，無問西東。
老耿，博士科學家，詩人，有顏值要靠實力老師，追求未來創新教育的分子。
想認識他，後台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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