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德：一張紙幣二十年的情結
我手裡有一張瀏三區笫三鄉消費合作社銀洋一角券，該券票面長18.5厘米，寬8.1厘米，為豎排版式。正面右起先有騎縫編號「一四八」，並押蓋騎縫章；票面中間偏右用毛筆書寫「發銀洋壹角整」，在「發」、「壹角」、「整」字面上押蓋不同印章，其中在「壹角」處押蓋了一枚雕刻圖案精細繁複的方印，其目的在於防止塗改和偽造。在票面的左上方，有用毛筆書寫的「天字壹肆捌號」；在票面的左側，蓋有「瀏三區第三鄉消費社」紅色長條印章，在長條印章的上、下端有毛筆手書「即票」兩字（見圖1）。票券背面中下部蓋有「富溪都嘉消費合作社」長條印章（見圖2）。
此券的樣式及風格與鄰近的蘇區貨幣銅鼓縣生產合作社銀洋壹角券基本相同，也與當時當地私鈔貫用的一些手法有很多相同之處。分析其原因有二：一是當時蘇區條件有限，象這樣最基層經濟金融組織很難有條件在短時期內設計印製出圖案精美複雜的鈔券，迫於當時的對敵鬥爭形勢，更不便到城市去印製，只有因陋就簡，說干就干，製作出既方便實用又不容易塗改偽造的鈔券，以適應轟轟烈烈的革命鬥爭形勢需要；二是借用附近其他區域蘇鈔和當地私鈔貫用的一些手法及樣式，更有利於群眾接受和便於流通。
銀洋壹角券的紙張與瀏陽工農兵銀行二角、三角的紙質相同，是產自本縣張坊大圍山的大貢紙，紙色黃舊，皺縮自然，流通使用痕迹明顯，有多處蟲蛀孔。
這張瀏三區笫三鄉消費合作社銀洋一角券，是筆者上世紀末由一位熟人轉手收集到的，對方講此券是在萬載縣仙源鄉一位農民家中收到的，該農民五十多歲，講不清其來歷，只知道是家中留下來的。萬載仙源鄉與瀏陽富溪相鄰，相距只有幾公里。仙源曾經是湘鄂贛革命根據地中心所在地，湘鄂贛省委、省政府等眾多機關都曾在這裡駐紮。
收到此券後的幾年時間裡，我就很想將其背景資料調查清楚，先後幾次前往調查，在瀏陽縣張坊鎮富溪村共找到六位親身經歷過大革命的老人，調查的結果如下：
李元笙：1916年6月9日（農曆），家住富溪村都嘉組，12歲參加學生會、兒童團，後參加少年先鋒隊，14歲參加紅十六軍，轉戰於湘鄂贛蘇區和井岡山中央蘇區，1935年因病退役，在紅軍中主要從事宣傳工作。據他回憶：富溪都嘉消費合作社成立於1928—1929年之間，成立時合作社主任是李墉，會計已記不清楚，保管是李明益，瀏三區主席是歐覺，第三鄉鄉長是徐欽，第三鄉支部書記是王才。1930年以後他隨部隊開赴井岡山，之後的人員變化就不清楚了。大革命前都嘉有上千人口，大革命後僅剩不到一半，都嘉人為革命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王清蘭：女，1908年3月2日生（農曆），家住富溪村和家組，大革命時期參加了赤衛隊，主要從事婦女工作，為紅軍籌集給養，搞宣傳及傳送信件等工作。她姐弟八人中有四人因革命而犧牲。據她回憶：富溪都嘉消費合作社成立於民國十八年或民國十九年，設在都嘉下灣李金升家，只見過一角券，發行數量不多，縣工農兵銀行和省工農銀行票幣發行後，就逐漸回收不用了。
李茂山：1919年12月15日生（農曆），家住富溪祠堂組，12歲參加革命，在彭德懷部隊當司號員，後因負傷掉隊留在家鄉，白色恐怖時期，曾撿到過三十餘張蘇區紙幣，其中就有富溪都嘉消費合作社一角券，不敢放在家中，藏於無人居住的老宅牆洞之中，白色恐怖過去之後去找過幾次，卻始終未能找到。
上述三人採訪時身體爽健，談吐清晰，都還能幹一些家務或農活，其中的李元笙每天都要讀書看報，看電視新聞，通曉國內外時事。在其家採訪時還帶我們步行前往消費合作社舊址觀看，其步履矯健，雄風不減當年。其家到消費合作社舊址也不遠。
另外還採訪到兩位年近百歲和一位年近九十的老革命，由於身體原因或耳背，交流比較困難，好在都有點文化，通過筆寫或家人幫助採訪，都說見過或用過此票，由於當時都未直接參与消費合作社的工作，有的還隨部隊轉戰到其他地方，未能採訪到更多詳細資料。
在幾次前往時都曾委託當地人員幫助調查了解更多相關信息，幾經等待和聯絡未果。雖未能如願了解到瀏三區第三鄉消費合作社的更多詳細資料，但僅憑票面文字特徵和上述幾位還在世的革命老人見證，便足以證明她的蘇區貨幣身世。
天有不測風雲，2007年初我檢查出結腸惡性腫瘤前往上海手術，初夏回到本地化療，八次化療的總療程需近一年的時間。這時我想，如果等病癒再去，就怕都是百歲左右的老革命等不起，如果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去，知道實情的老革命去世而失去關鍵信息，那將是終生遺憾的事情。但如果利用化療間隙再去，醫生不贊同，夫人不放心，自己心裡也沒底，要早起晚歸一整天，需自己開車且路況難料，身體能否挺得住？思來想去，兩相比較自己還是覺得前往調查更重要，時間更緊迫。本打算還是個人前往，怎麼著說夫人都不放心，她放下手頭的其他事情堅持陪同前往。果然因為路況原因，我們的車還是沒有開到目的地，好在離目的地不遠了，下車步行抵達。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次調查獲得了不少很好的口碑資料，尤其是王清蘭與李元笙兩位老革命對一角券的確認，消費合作社機構人員組成及消費合作社原址在什麼位置，他（她）記憶清晰，張口即可說來。李元笙還帶我們現場指認了消費合作社原址，對於我的調查目標而言這些資料都是十分寶貴的。同時我們也了解到上一年訪談過的老革命有的又離世了，由此可見，爭搶口述資料的時間是多麼的緊迫。因此我們感到慶幸，慶幸抓住了時機；慶幸找到了關鍵人物；慶幸這瀏三區笫三鄉消費合作社銀洋一角券的珍貴資料在即將消逝之時得以挖掘。
圖3
由於當時沒帶相機，也沒有現在這樣先進的手機，沒留下影像資料，還是留下些許缺憾。為了彌補一下缺憾，也想再去看看那些老革命的家人以及為革命作出巨大犧牲的小山村現在這麼樣了，十年之後的2017年5月29日，又是在初夏，迎著和煦的陽光，我和夫人故地重遊，又來到了這曾經魂牽夢繞的小山村。十年時間對於人生來講說，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於世事的變化卻各不相同，在達到之前，我們帶著當年的記憶，山村的偏僻與道路難行、老革命的言談舉止與鄉親們熱情接待印象仿如昨日；採訪過的主要對象六位老革命竟然沒有一個再見到面，又有如隔世一般；小山村巨變，建設的如詩如畫，也猶如出現在不同的時代。小山村裡竟然有一個如此漂亮的燈光球場（圖3），這可是在很多縣城都不容易找到的。
故地重遊見故人，鄉親們還是那麼的熱情；見證小山村巨變，或許是對土地革命時期巨大犧牲的一點補償；帶著感慨、帶著欣慰、帶著感激與祈願，依依惜別，不虛此行。——祝願富溪村的明天更加富裕美好！
作者是中國人民銀行萬載縣支行退休幹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