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一個文字里住著魂魄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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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原創,不忘初心。
本文作者:刺蝟Vicky
「那粉房裡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了牆頭上。越鮮艷,就越覺得荒涼。」
很多年前看《呼蘭河傳》,這個句子就住在心裡了,很安靜,也很執著。
此刻提筆寫蕭紅,最先想到的也是這個句子。
鮮艷而荒涼,用來形容她的一生,再是恰當不過。
愛她,最先愛上她的字,那些可以擰出水的鮮嫩嫩的字。第一眼,就捨不得挪開。反覆閱讀之後,更是驚嘆於她文字的渾然天成,毫無雕琢。
「春來了,人人像久久等待著一個大暴動,今天夜裡就要舉行,人人帶著犯罪的心情,想參加到解放的嘗試……春吹到每個人的心坎,帶著呼喚,帶著蠱惑……」 --《小城三月》
她筆下的春,有著荒蠻的生命力吧?
「菜田裡一個小孩慢慢地踱走。在草帽蓋伏下,像是一棵大型菌類。」--《生死場》
這種生動獨特的比喻,她隨手拈來。往句子里一丟,普通的方塊字,就立馬有了靈氣,伸胳膊,跳起舞來了。
「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無限的本領。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自由的。」--《呼蘭河傳》
多自由純粹,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不沾脂粉氣,清水裡洗一洗,就這樣素麵朝天地出來了。
「魯迅先生的笑聲是明朗的,是從心裡的歡喜。若有人說了什麼可笑的話,魯迅先生笑得連煙捲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來。」--《回憶魯迅先生》
細膩真實的描述,令其餘懷念魯迅先生的文字,立馬都黯淡了下去,虛空了下去。如果蕭紅不是魯迅的知己,還有誰敢當得起這兩個字?
這就是蕭紅的筆法。獨一無二,熠熠生輝。
讀她的文字,你會覺得世界荒涼,但你總能在一片掛霜的玻璃上,看到一抹暖陽正緩慢地爬過。
她在寒冷的大地上走啊走啊,很孤苦,可眼窩裡藏著一滴溫熱的淚,來柔軟自己。
看透了世間冷暖,力透紙背,字如白描,絲絲縷縷,纖毫畢露。卻並不冷酷,而總是帶著悲憫。當你快要被她筆下的苦難壓抑得不能呼吸,她會打開一個小窗,說,透透氣吧。
生命可以如此豐富又透明。成人的世界,孩童的眼睛。
我以為,真正的好文字,不是揭示無邊無際的黑暗。是身陷黑暗,卻對光明懷著信仰。
再濃烈的黑夜,也會孕育出噴薄的黎明。
真正的純凈,不是不諳世事,不是毫無機心,那隻能叫做單純。那樣的純,遇到一點灰塵就被蒙蔽了。
蕭紅的純,是歷經滄桑,卻還保留的真。是鳳凰涅槃,宛如新生的乾淨。
在炮火紛飛的瓦礫里,只要她拿起筆,草就綠了,花就紅了,大自然里再微小的生命,也活得安靜而真實。
無論怎樣被拋棄被孤立,她還是會對愛情微笑,對愛人傾心,全心全力地投入進去。
她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是只要別人一滴水,就恨不得湧泉相報的那種人。
「北方人民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品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魯迅這樣評價她的《生死場》。
茅盾說:「《呼蘭河傳》不像是一部嚴格意義的小說,而在於它這不像之外,還有別的東西,寫小說更為誘人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
林賢治說:「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蕭紅是繼魯迅之後的一位偉大的平民作家。她的《呼蘭河傳》和《生死場》,為中國大地立傳,其深厚的悲劇內容,以及富於天才創造的自由的詩性風格,我以為是唯一的。」
對於拼了命也要寫作的蕭紅來說,得到這樣高的評價,她當之無愧。
近代作家裡,將小說散文化,並獨成一格的,除了沈從文,就是蕭紅。
愛蕭紅,如果沒有在她的文字里豐潤或枯瘦過,那就不能叫愛。
談論蕭紅,如果不涉及她的文字,只是對她個人的情事興緻勃勃,那就是八卦。
愛她的人,愛得深切,罵她的人,罵得更激烈。
愛她的人,愛著她的文,也許並不愛她的人。
罵她的人,多半是避開了她的文,說她是個離不開男人的飢餓的賤貨。
更多的是同情她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蕭紅,在她短短的31歲里,別人幾輩子遇不到的苦難,她一個人全部經歷了。
所以,她註定是個話題女人。
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眼光和標準打量別人,看蕭紅,自然有一千種眼光。
我格外喜歡伏爾泰的那句話:「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
讓不喜歡蕭紅的人,自去不喜歡。那是他們的自由。
也請讓我保留愛她的權利。
我愛她,就算有一萬個唾棄她的理由,但是,愛她,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只要她是真實的自己,一個從不向命運低頭的蕭紅,一個特立獨行的保持自由精神的蕭紅,我就會義無反顧地愛著她。
這愛,也長年累月地住在心裡,很深,很痛,無法釋懷,每次想起,就會悲從中來。
她一生濃烈的悲情與苦難,讓我為之心痛,惋惜,愛戴,久久低徊,五味雜陳。
卓然天成的才情,顛沛流離的命運,都讓我想多看她一眼。這一眼,就成了揮之不去的悲愴。
讀她,從文字深入她的命運,又從她的命運回溯到文字。割裂了任何一個,都沒法真正讀懂她。
悲情也許讓人深刻,苦難或許讓人成長。但沒有人會渴望苦難期待悲情。命運,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有人說她的一生,是隨波逐流的一生。是輕率和軟弱導致她一次次被人拋棄,最終懷恨死去。
確實,愛情遭遇,是蕭紅的致命傷痛。她被不斷推到風口浪尖,凄風冷雨中,從來就沒有獲得現世安穩。
臨死,她手寫下不甘不甘。碧海藍天里,永悲吟著一個凄涼的靈魂。
但我愛她,絕不是因著這同情。是在她追求自由的選擇里,震撼於她異乎常人的堅韌和頑強。
出生在呼蘭河一個封建家庭,母親早逝,父親冷酷,繼母冷漠。除了慈愛的祖父,和自由玩耍的後花園,蕭紅的童年缺少溫情和快樂。
祖父的愛,是蕭紅一生的精神支柱。再苦痛,她也可以在想起故鄉想起祖父的時候,重新對世界有了依戀。
流亡香港,但寫起故鄉和祖父,她依然是童年時的那個小女孩,對生活滿含溫情,並不絕望。
她的一生,被命運牽著走,但每一次,也是她自由的選擇。
為了抗婚而離家出走,是她的選擇。
在冰天雪地挨餓受凍也不願意向父親妥協,是她的選擇。
身懷六甲被未婚夫拋棄,被困旅店,積極寫信求助是她的選擇。
破敗潦倒卻還畫畫寫詩,讓蕭軍驚嘆於她的動人和美麗的,正是她這種積極的選擇。
在寒冷和飢餓中也不放棄愛人和寫作,是她的選擇。
離開蕭軍,即使懷著他的孩子,不再懂得她的思想珍惜她的感情的男人,她不要,是她的選擇。
只買到一張船票,讓端木蕻良先離開,自己在戰火紛飛中一個人流亡,是她的選擇。
在顛沛流離中寫了百萬餘字,孤獨地堅持自己的風格,更是她的選擇。
選擇,讓她的精神煥發著勇敢獨立的光輝,堅韌而從容。
可是,身體沒得選擇。
當高高飛翔的靈魂被孱弱的肉體重重拉回地面,這才是真正的悲劇。
愛情沒有摧毀的,疾病來幫著摧毀。
可以為了尊嚴不要愛情,但卻沒法為了自由不要身體。
每一回,她毅然決然地出走,但總要被現實的龍捲風送回原地。
為了活著,為了寫作,她拼盡了全力。從不屈服,從不放棄,但身體背叛了她的靈魂。這一次,她不能寫,不能說,她的翅膀,再也沒有力量飛起來了。
賈柯的文章中說:「也許,她一生完成的是女人的宗教。為此,蕭紅擔當了作為女人全部的痛苦。」
這個句子,也是絕句。同樣鮮艷而荒涼。
從來沒有因為一個人而感傷至此,也沒有一篇字讓我無眠到深夜。
但若為了蕭紅,便是值得。
電影《黃金時代》和《蕭紅》只是選取了一點小側面,想了解蕭紅,還是得看她的文章。
文字里,住著她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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