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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寒門博士之死引發的感慨:漫漫讀博路上的辛酸與絕望

2017年12月25日,西安交通大學藥理學系在讀博士研究生楊寶德,被發現溺亡在西安的灞河之中。事發後,警方表示,沒有證據證明是刑事案件。隨後,楊寶德生前的女友發文稱,楊寶德的自殺與他的博士生導師周筠有很大的關係:「出國無望,學術無果,還直接導致楊產生了巨大的精神壓力而做出了輕生的行為。」

因不堪導師使喚,輕生溺亡,年僅28歲。楊寶德在尋短見之前,曾經寫下「不管怎麼樣,讀博這條路也要走完」。但他最終還是倒在了這條路上。小學霸5年直博生活中的辛酸與絕望,不禁又浮現在眼前。

小學霸當年選擇讀博士,不是被誰逼的,而是年輕時沒想清楚自己以後該幹什麼,大家都選擇出國讀博士,或者保送考研去讀博士,希望以後能當科研界的泰山北斗,小學霸成績好能保研,又怎能示弱呢,於是隨大流,加入了讀博的大軍。選擇博士生導師,也不是被誰逼的,儘管也有其他的號稱好人的導師,但是沒錢啊,沒錢就意味著沒有課題不能發好文章,導師當時的名聲雖然不太好,但是有錢,平台好,課題多,去了可以大展拳腳。然而,一入實驗室深似海,苦海無邊回頭卻望不到岸。

1.你們不用有特點,做顆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就夠了

大四的下學期,按照學校慣例,確定了研究生導師的,都進入未來的實驗室做畢業設計,小學霸與同學一起,從本科宿舍搬到了實驗室所在的一個偏遠的校區,校區的一區五層樓,都是導師也就是老闆的實驗室,也是老闆的公司。老闆並沒有親自面見我們,對我們各自也沒有什麼了解,就把我們,隨機分配到了不同的小課題組,基本上是哪個組缺人就去哪個組。小學霸被分配到了晶元大組,晶元大組又分為致病菌組和血液病組,兩個小組長分別是正值博士二年級的師兄和師姐,小組長下面是一位負責人,分別由一位研究生師姐,和一位資深老員工擔任,負責人下面又有三到四個研究生和員工組成的研發小團隊。每天晚上,小團隊成員分別給負責人彙報一天的實驗結果,負責人第二天早上彙報給小組長,小組長隨時等候老闆的召喚。新來的小學霸,被分配給了處於金字塔最底端的研發小團隊里的一位員工,每天的實驗內容,就是她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比如,提個基因組,配塊膠,跑個電泳,掃個膠,做雜交這麼高難度又廢晶元(也就是錢)的事情,你一個本科生不配做。其實,那個所謂的基因晶元非常沒有技術含量,無非是提基因組、做PCR、烘乾、雜交、掃片子、記錄數據。後來,熟悉了流程的小學霸就被固定在流水線上的PCR環節,每天早上只需要按照負責人交待的引物和PCR體系,做好一到兩鍋PCR,下午來跑個膠,就可以交給下面的人了。後來同學們都在畢業答辯的時候,我們用的是已經做好的數據寫的畢業論文,也沒有答辯,就隨機打了個分,交到了學院,算作畢了業。這種沒有儀式感的畢業,一直被小學霸視作莫大的恥辱,還為此哭了一鼻子。

後來上研究生的時候,很多同學和師弟師妹被分配到測序組,每天和職業技術學院招來的實驗員做的一樣的事情,那就是提96孔板、384孔板質粒,也有的同學被分配到做感受態,每天做100多管大腸桿菌的感受態,都搖出了肱二頭肌來。也出現過有研究生犯了錯誤,被罰去三樓測序組提一個月質粒。老闆在會上美其名曰提DNA,每個學生都應該多提DNA,提DNA是基本功。

2.五樓的貴族和二樓的下等科研狗,搶課題當紅人堪比宮斗戲

剛去晶元組的時候,師姐就跟我說,你要多表現自己,儘快地讓大家了解你,注意到你的特長。當時的我並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我心想我怎麼表現呢,我每天都在做平凡的PCR啊。很多年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看清楚當時的金字塔權力結構。以前生源充足,老闆一年可以收三個博士,加上老闆娘,實驗室一年入學的博士能達到5個,而資源是有限的,誰來得早,誰得到老闆的青睞,誰的信息量就大,菌種就多,課題自然也多。那麼,還有那麼多小博士,碩士生怎麼辦呢,大博士帶小博士,小博士帶碩士,紅的大博士,大多是坐在五樓的辦公室的,辦公室上掛著高貴的銘牌:生物信息學組,他們手裡大多有一堆做不完的課題,發不完paper的data,寫不完的基金,他只需要每天從高貴的五樓辦公室下到二樓實驗室,給下等公民科研狗布置一下任務,追問一下進度,再收集一下data,就可以穩坐在辦公室寫paper了。對,高貴的五樓,每人有一個小隔間,擁有最高配置的電腦主機和LED顯示器,而二樓的下等科研狗,只能在實驗空隙去搶僅有的三台破電腦,其中一台還藍屏了。

高貴的五樓的博士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不會討老闆喜歡的某師兄,吭哧吭哧做了好多項目,卻始終沒有自己的課題和數據寫兩篇paper混畢業,在某天晚上跑來跟我聊天,說等把老闆的這個測序項目做完了,我想一個idea,你幫我做做實驗,我來寫文章,我說那算誰的呢,他大言不慚地說當然算他的了,idea是他的,我只是給他提供一點數據,也就當個二作吧,你妹啊,我氣得把他轟出去了,誰給他的勇氣。

曾經默默無聞的每天屁顛顛跟著師姐後面喊這姐那姐的某師姐轉博了,走路也就趾高氣昂起來,實驗室里這是她的,那也是她的,這個她要用誰都得讓著,好的。這也就罷了,聽同學講,她還偷偷在老闆面前告狀,說我把玻璃儀器放在她的實驗台附近的水池上,她都不敢做實驗了,因為害怕實驗室的寶貝財產遭到破壞。我說老闆怎麼莫名其妙把我叫去臭罵了一頓。還好,小學霸當年也是proteomics組的扛把子,她黑我一時,也動搖不了我的地位。同樣還有一位喜歡撒嬌的師妹,今天說師兄,嗯我今天把手燙了,明天說小米姐姐,你們那個2D圖做的真漂亮,然而某師妹卻趁師姐懷孕期間,不知道使了什麼招數,佔了師姐的博士單人間,和課題,以及手下的人。

3.這實驗室你的還是我的,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成為紅人後,又覺得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下等公民是多麼的好,因為那意味著,你要每天二十四小時待命,隨時被問怎麼樣,當然你不能回答嗯最近身體挺好的或者早飯我吃的挺開心,而是要早早預判他想知道的是什麼,千萬不能在他關注某個課題進展的時候找不到你,也不能在他特別想得到某個結果的時候,而你偏偏做不出來,或者你偏偏去做了其他的,那他就會當著眾人的面說是給你的人不夠還是錢不夠,這實驗室你的還是我的,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他說東你不敢往西,他說坐下你不能站著,當你感受到一雙穿著布鞋的輕快的步伐接近的時候,一定要在認真地做實驗,或是仔細地整理data,不要看literature,尤其不能看中文的文獻,連提都不能提,最好是不要呼吸,穿上隱形的外套假裝自己不存在,因為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也許你連呼吸都是錯的。

有段時間,我們每個周四都要開seminar,彙報這段時間的實驗結果,或者是想做的課題的idea。從周一開始,那個星期要做彙報的同學都如臨大敵,起早貪黑做實驗,希望能有個好的數據,能夠彙報給老闆,不期望得到表揚,只要不被罵就可以了。而越是樹大越是招風,默默無聞的小碩士,老闆一般不了解他們的課題,隨便聽聽也就過了,如果是他重視的課題,或者哪個小弟不小心出了錯,那大家全跟著挨罵,最可怕的不是被罵tmd你都PhD了你有沒有腦子,這實驗室聽你的還是聽我的,而是他看著你,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什麼也不說,但是又好像什麼都說了:你這個蠢樣子,人生是徹底沒救了,就算牛逼如我也拯救不了你。每當那個時候,我作為一個沒有paper的已經讀了三年博士沒有碩士學位證家裡人經常問你什麼時候能工作掙錢的已經二十四五的人,就如同沒有皇子庇護被打入冷宮還被人惡意毀了容的永無翻身之日的妃子,什麼自尊啊,快樂啊,前途啊,science啊,都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我唯一想的,就是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時候每天盼望的,是老闆什麼時候出國,出國多長時間,這個周四老闆是不是出差了。可是往往事與願違,我也想好好做實驗,好好發paper啊,可是我不能思考,我每天都在恐慌中度過。

4.你們這麼廉價又聽話,我怎麼能輕易讓你們畢業

剛去實驗室的時候,一位來自山西的大師兄正博三,當時他在幫老闆做一個大項目,那會兒生物信息學還剛剛起步,我等做傳統生化分子的凡人,完全無法挑起重擔,如果大師兄走了,項目就會青黃不接做不下去。於是,師兄的paper發不出去,也就畢不了業。那時候師兄已經三十歲了,沒有女朋友,家裡介紹了一個,為的就是畢業了能跟著一起出國,雖然現在看來三十歲好像也不算啥,可是因為延期畢業,女朋友也吹了,聽說大夏天的師兄和其它師兄在廉價的路邊燒烤攤喝了好幾箱啤酒,一邊喝一邊吐一邊哭,說自己為了寫畢業論文過年都沒有回家,自己一個人凄凄慘慘地在宿舍里過年。那場面想像一下心都揪著疼。好在師兄堅持了一年,實驗室的第一篇PNAS掛了師兄的並列一作,師兄憑藉這篇當年的高分paper畢了業,還去了UC Devis,結局其實比我們後來人好多了。

當年晶元組的小組長師兄,也是個特別特別老實的人,每次被老闆叫去辦公室都嚇得腿抖,在晶元的項目完成後,一下子就失了寵,當時他已經延期一年了,老闆在他就不敢去實驗室,只能趁老闆不在的時候偷偷去實驗室做點實驗拿data寫paper。有一次他正在電泳室跑電泳,外面傳來了老闆的聲音,一般情況下老闆不會進電泳室,因為他覺得電泳室臟,但師兄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飛快地躲進了電泳室裡面做western的小黑屋,活像一隻見了貓的耗子,想起來也是無限的悲哀。

還有一位師兄,只比我高一屆,本來他是在高貴的五樓的,但是太怕老闆了,每次他做seminar,台下的我們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但卻看到他全身都在篩糠似的抖。但是出身農村的他,最終勇敢地選擇了退學,什麼也沒要,考了一年英語拿著自己的本科畢業證去了國外讀博士,那時他已經讀了四年了,應該說免費給老闆打工三年半了。

後來,實驗室每年都有博士退學,大多是大學做完畢設或研一過了半年就退學,還有博二的,而且全部都是保送的學生,他們的理由大多是家裡經濟困難,於是老闆開會說,既然大家缺錢,那就從每個月100塊實驗室津貼漲到300塊,那是2009年,小學霸離畢業還有一年,但卻什麼也沒有,出國無望,工作無望,科研無望,畢業也無望。

2010年,一路打敗了無數boss的小學霸、波波,和同一級的另外三名同學一起博士答辯,老闆很不開心,答辯時把我們挨個訓了一頓,參與答辯的老師說,老王你這一下子畢業五個這麼優秀的博士,實驗室得空不少哦,大概是這句話把他氣到了。你們這麼廉價聽話又肯幹活,我怎麼會輕易放過你們讓你們畢業了呢,我腦袋真是被門夾了。

4.你們畢業了不但不留下還去我的競爭對手那裡,你們竟然背叛我

說回晶元組的小組長師兄,好不容易畢業後,就去了美國,是偷偷去的,而且跟著的老闆是與老闆做著類似方向的一位教授,那是與老闆八字不合的死敵。一年以後,是被其他師兄說漏了嘴,老闆知道後大發雷霆,於是每到和其它科研單位的人碰面、吃飯時,老闆就會提起來誰誰誰那小子多麼多麼地會騙錢,還誆走了我實驗室的博士,把我實驗室的課題都帶過去了,真TMD忘恩負義。

所以我們畢業後,都是各奔東西,而且全都不敢找類似的方向,還要離得遠遠的開闢新天地。然而我們在博士期間都幹了什麼呢,勾心鬥角,唯唯諾諾,擔心受怕,給老闆做項目,給大博士做實驗,用來畢業的paper是自己偷偷做的,或是老闆憐憫我們給的一篇早年間做的沒人要的數據發篇小文章,畢業論文是零零碎碎不成體系湊的,反正也不盲審。我的同學,師兄師姐師弟師妹,本來都是很優秀的人,但是除了兩個師兄,我們只有拿不出手的僅滿足畢業要求的兩篇三分以下的paper,說不出來的科研方向,若有似無的科研成果,和一顆對科研失去了鬥志的千瘡百孔的內心。如果當時我們有一個好導師,按照當時的努力程度,想不牛逼都難啊。

五年的博士生涯,我從一個傲嬌的小學霸,變成一個聽話勤勞的師妹,最後變為一個終日憂心忡忡鬱鬱寡歡的大師姐。也曾想過放棄,出國,或者去工作,甚至在最後的最後,也和同學一邊哭一邊想著要不要從窗戶邊上跳下去,因為種種機緣巧合,還是堅持了下來,因為恐懼,因為不自信,也因為輸不起。

當然,這一路上,我也學會了堅持、忍讓,受到了整個實驗室的科研氛圍的熏陶和鍛煉,養成了較好的科研素養。儘管回頭來看,這些比起工作之後的不公平,中年必須經歷的危機,都是小事,但如果從頭來過,我寧願,沒有踏上過這條路,而走上另一條也許easy也許hard的人生道路。

博士是一個人科研生命的起點,導師便是他的科研生命的父母,小學霸後來見過很多很多大牛,他們的研究方向,都是從博士期間就開始的,或是衍生來的。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不反對幫老師處理處理私人事件,幫老師拿包、倒水並不過分,畢竟正常的師生情,是僅次於父母親情的。但這是建立在對等的導師如父母般無私地給予教育、幫助和互相學習的基礎上的。如今,小學霸只是個不怎麼牛逼的碩導,也只招了名下第一個學生,也在疲於完成各種任務指標中彷徨糾結怎麼來帶學生,希望能以此為鑒,做一個好老師。

小學霸留言:

距離上次更新,隔了一年的時間。最近小學霸很是失意,可能是突然忙完了,之前積累的所有驕傲、自信,因為一些事情一下子清空,變成個負能量滿滿的人,懷疑人生,也懷疑自己。想當個作家的我,總愛講故事,講著講著,沒當上作家,倒把自己作死了,得失總在一瞬間,大概運氣總是太差。不用打賞了,給我轉發吧,萬一當了網紅有人就這樣愛上了我呢,哈哈哈哈哈哈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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