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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學「鄉愁」同題徵文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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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爺的牛和犁

文/曲京溪

清晨,一個漢子,牽著一頭牛,猏著一架犁具,走在鄉村小道上,這就是鄉村當年的犁把式。犁把式, 是指農村扶著犁具耕地的手藝人,屬於莊稼把式。在集體經濟時代,每個生產隊都要有那麼幾個的。如當年我們隊的振京二爺爺,振堂三爺爺,洪彥大叔等等都是。在他們當中,振堂三爺爺犁地的技術最高,在隊里的名氣也最大,受到社員盛讚。

見識三爺爺高超的犁地技術,是我小時候給他牽牲口的時候。由於我們家裡人口多,掙工分的人少,我從小學開始,每到星期天或學校放假,父母就讓去生產隊幹活兒,掙點兒工分,堵一堵家裡欠款的窟窿。我雖然那時長的個頭比同齡人高出半個頭,但生產隊里的技術活兒,我幹不了,只能幹牽牲口這樣的營生,於是我與振堂三爺爺就成了一對兒。我們倆一個老,一個少,一個扶犁,一個牽牛,一個走前,一個靠後,在土地上起伏,共同耕耘著土地,種植著我們各自的理想。

牽牛耕地的第一課,是得熟悉指揮吆喝牛的用語。這些都是三爺爺教我的,「駕」,是往前走。「哩哩」,向左;「啦啦」,往右。「捎」,是稍微往後退。「吁」,是叫牲口停下。這些語言不是對牛彈琴,牛是都能聽懂的。

驚蟄一到,天氣暖和起來,土地潮潤起來。再過幾天,布穀開腔了,唱著春耕曲。振堂三爺爺打著一雙赤腳,雙手用力按住犁柄。「駕」地吆喝一聲,或將鞭梢輕輕滑過牛的屁股,牛向前走,犁往土裡進。三爺爺頭時而埋下,時而抬起,在低一聲高一聲的吆喝里,泥塊子一溜一溜地翻耕過來,倒成一條直線。犁鏵亮閃閃的,新耕的泥塊子也亮閃閃的,還看得到從犁鏵上拓印出來的道道紋路。濕熱的地氣,從新耕的泥塊子上冒出來,絲絲縷縷,散發出泥土的清香。

春天耕地主要是疏鬆土壤,讓冰封憋屈了一個冬季的土地醒來喘喘氣兒,活動活動筋骨,耕得深點淺點兒,歪了斜了,三爺爺不會太上心。他心裡想的是,春天農活不太忙,得讓牛抻抻懶筋,順順架子,尤其是讓那些半大牛學會拉犁營生,好應對接下來的「三夏」「三秋」的重活兒。對付那些不知深淺的半大牛,三爺爺自有一套辦法。別看它們一見犁具就牛眼??得雞蛋大小似的,還又蹦又踢的,三爺爺把它們往犁具上一套,立時就被馴服了。想使狂勁兒嗎,三爺爺把犁具往深土裡一紮,牛就扭動著身體拉不動犁;想忽左忽右不走正道嗎,三爺爺早就在牛鼻子的兩側,栓了撇繩(韁繩的一種),撇繩的一端,就握在三爺爺的兩手中,輕輕那麼一扽,牛就會疼得搖頭擺尾,趕緊走正道兒。用不著幾番較量,牛就乖乖聽話好好乾活了。

夏天中耕,是三爺爺很看重的。這時候,鐮刀割麥留下的麥茬子,齊刷刷地站在地上,套種的玉米苗兒已由鵝黃變成了翠綠,每株都長到了大半揸高,一行行,黃綠相間地毯似的鋪在大地上。中耕是用三隻腳的犁鏵還是用兩隻腳的,這得看莊稼的行距來定,犁鏵稍有歪斜,就會犁出長勢喜人的玉米苗兒。農村人講究有錢買種,沒錢買苗兒,禾苗是庄稼人的希望和夢想,他們就像對待剛出生的嬰兒一樣,精心侍候著玉米苗兒。牛偶爾一拽晃,犁出了玉米苗兒,哪怕是一棵,三爺爺也會像自己的孩子得了重病似的,心疼得直哎呦,趕緊用手深挖土,把帶土的苗兒栽到原處,敷上土,兩手將苗兒周圍摁得結結實實。再拾些帶土的麥根兒,搭一個涼棚,遮住又白又毒的陽光的照射,「唉」地嘆口氣,吆喝著牛繼續耕地。不過他的心始終吊著,扶犁的動作,小心又小心。

在一年四季中,三爺爺最喜歡秋天啦。你瞧,滿坡的莊稼都著了重色,金黃的谷穗在秋風中搖曳,紅紅的高粱穗離藍天很近,似乎不過幾尺,黃橙橙的玉米棒子,垛在場院里,連綿起伏的小山似的。三爺爺認為,有好的播種才會有好的收成。因這,他對秋天種麥子耕地就格外重視。那時候種麥子,是犁具開溝,木耬播種,俗稱「耩麥子」。溝開歪了,麥苗長出來里勾外斜,看上去不像是農村人乾的活兒。溝開淺了或者開深了,麥苗出來不整齊,缺苗斷壠般。開溝打壠是三爺爺的拿手好戲,他只要在地頭上,眯著眼睛向遠方一瞄,說聲朝著電線杆子走,不管地頭有多麼的長,開出的溝幾乎是一條直線。我有時牽牛不小心走偏了些許,三爺爺就兩隻胳膊左拽右晃,甚至身子傾斜得像是要倒下,然而犁鏟走的還是正道。真是佩服三爺爺的好本領。

1979年冬,我參軍離開了家鄉,再也沒跟三爺爺一塊兒犁過地。1984年秋天,我回家探親,正趕上農村實行經濟體制改革,問起三爺爺的情況,當生產隊隊長的大哥說,生產隊叫行分配生產資料時,三爺爺什麼也沒要,就出高價把那頭一身黃的牛和他使喚了多年的一盤犁具叫回了家,拿著當寶貝似的。

後來,隨著大型農機的普及,耕地不用牛了,一大片地,大型拖拉機用不了幾個小時就會耕完,或用圓盤耙翻騰兩三遍,又均勻又平坦。播種也用上了大型播種機。三爺爺眼瞅著自己的牛和犁具派不上用場了,心有不甘,就要下了生產隊遺留的一塊場院地,有空兒就去耕上幾犁,把地整理得平如鏡,細似沙。地邊兒垵上幾墩豆子,這裡種上一畦菠菜,那兒栽上幾壠白菜。只有這時,三爺爺才是高興的。

再後來,牛老了,三爺爺亦老了。有個牛販子數次來找三爺爺,叫他把牛賣給殺牛的殺了賣肉,還能賺回幾個錢,要不可就賠大了。起初三爺爺就是不吐口,後來見牛老得快要走不動了,三爺爺託人找到牛販子,不要錢,把牛送了人,並囑咐牛販子,把牛拉得遠遠的,再也別讓我知道牛的消息。大哥說,三爺爺快八十歲的人了,那天居然掉了眼淚。聽說打那之後,三爺爺就把犁具掛在了自家廁所的牆上,每年到春耕、秋耕的季節,三爺爺就拿下布滿蛛網的犁具,用砂紙一點一點蹭掉犁鏟上的褐色銹跡,讓犁鏟在逼仄昏暗的茅屋裡,發出一點微亮的光。

離開老家快40年了,每次回家面對被機械輾軋過的土地,我始終覺得有些生硬,沒有溫度,沒有了熟悉的味道和氣息。我還是懷念用牛拉著犁具耕地的年代,牛與人和諧的走在大地的胸脯上,把腳掖進剛翻耕過的黑間黃的土裡,暄騰騰的,頓覺舒服又親切。儘管這樣的場景已經只能在回憶中尋找了,然而我還是願意時常記憶起。

圖片來於網路

作者簡介

曲京溪,男,山東省萊州市人。1960年3月出生,1979年12月入伍,1993年轉業,現供職於萊州市住房建設局。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煙台散文學會理事。在《山東文學》《散文選刊》《西南軍事文學》《時代文學》《朔方》《青島文學》《中國建設報》等發表散文近百篇,先後獲孫犁文學獎第一屆散文大賽優秀獎、「蒼生杯」全國文學徵文大賽一等獎等7個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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