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禮樂之精髓,應傳承還是排斥?(上)
強浩專欄
儒家文化博大精深,歷史悠久,時至今日依舊影響著中國的教育體制與教育思想。
本期【浩然專欄】,強浩老師繼續在這裡解答你的疑問與思考,帶你讀懂儒家經典,貫通古今點亮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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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法家、墨家、道家都排斥詩書禮樂,而儒家提倡傳承詩書禮樂?
這是一個好問題,但它的描述並不十分準確。我們從小就知道先秦時代是一個百家爭鳴的時代,但這個時代的主色調並不是「爭」,而是「合」。百家之間,首先是不同地域文化、不同學派思想的交流融合,其次才是針鋒相對的鬥爭。明白了這點之後再看來這個問題,我們就會發現,其實各家對儒家詩書禮樂的態度,並非是一味的批判、排斥。我們要搞清楚法、墨、道三家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就首先要弄清他們的文化根源在哪裡。
這就是為什麼我認可這個問題的原因,我們可以從這個問題出發,去尋求三家各自的學說主旨。搞清楚了這些思想巨匠的核心觀點,差不多也就看清了那個時代。
要說的話有點多,所以這篇文章分作兩部分發,先來講儒家和法家的問題。
一
脫胎於家庭教師的儒家
儒家為什麼主張傳承詩書禮樂?很簡單,因為這本來就是儒者吃飯的傢伙。
早期的儒者相當於貴族的家庭教師,負責教育禮、樂、射、御、書、數這六藝。以我們現代的眼光可能不大能理解六藝的價值,但在春秋時代,它們都是非常實用的技能。比如懂得禮、樂的人,可以充任諸侯祭祀、盟會的司儀;懂得書、數的人,可以負責國家的財政和王宮事務;懂得射、御的人,可以參軍作戰。
孔子的祖先本來是宋國的貴族,是商朝的遺民,屬於當時天下第一等的「失敗者」,嘲笑宋國人簡直就成了一種「政治正確」,比如我們熟悉的守株待兔、拔苗助長的故事,主角都是悲催的宋國人。到了孔子父親叔梁紇這一代,宋國發生內亂,叔梁紇便逃難到了魯國,作了一個下層的貴族。等到孔子出生,家道已經非常沒落了。好在當時的魯國算得上是列國之中文化氛圍最好的一個(傳承了周的禮樂文明),有足夠的典籍文物來供孔子學習。
在這樣的背景下,渴望知識改變命運的孔子,便委身於貴族家中,從許多低賤的職務做起——孔子曾做過倉庫管理員和牛羊飼養員,逐漸積攢了豐富的禮樂知識,熟練掌握了六藝。但孔子並不滿足於此,憑著他的天縱英才和好學精神,終於從六藝中升華出了一套為人處世、求學做官的大道來,這就是後世奉為正統的儒家。
所以從本質上講,儒家誕生於周禮樂文明的廢墟之中,沒有周的詩書禮樂,就沒有儒家的仁義禮智。這就註定了無論儒家如何變化,都必須堅持把詩書禮樂傳承下去,否則就是自廢武功。
二
主張君主集權的法家
法家學說雖然起源很早(其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夏代掌管司法的理官),但它的成熟卻在儒家之後。春秋時法家被稱作刑名之學,出現了管仲、李悝、吳起、商鞅等一大批傑出人物。到了戰國末期,韓非集前人之大成,將法家的理論推上了頂峰。
既然韓非如此重要,我們就借他來看法家。[1]大體而言,韓非的思想主要分為法、術、勢三部分:
法,就是法治,即用統一的規矩去治理國家[2],反對儒家的賢人政治(這也是儒法之間最大的差別,一個是決於人,一個是決於法);
術,就是馭下之術,即強調君臣之間潛在的信任危機[3],進而要求君主監察臣子以及臣子之間互相檢舉;
勢,就是權威,尤其指君主的權威,強調通過加強君主集權來震懾臣子[4]。
三者之中,法是光明面,也是最具永恆價值的一項;勢、術是陰暗面,它善於使用一些非常規或不正義的手段,去強化君主的統治,後代如錦衣衛、秘密奏摺等種種黑暗制度就源自於此。
從法家歷史上看,韓非之前的學者普遍更加看重法,而韓非則更加看重勢、術。為什麼呢?韓非出身於韓國王室,看似高高在上,實則舉步維艱。當時的韓國有內外兩大危機:一是國力積弱已久,在外無力抗衡六國;二是王室力量衰弱,在內被貴族壓倒。韓非為了救治韓國政治的弊端,才一反前人的主張,使法家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勢、術都是為君主集權服務的,權從哪裡來?當然是從臣子、百姓哪裡來。想要這些人心甘情願得把權力交出來,就不能讓他們太聰明。這裡跟大家分享一個黎元洪的故事:
「
黎元洪是清朝將領之中少有的能夠「睜眼看世界」的人,他在湖北訓練新軍期間,為了增強自己隊伍的戰鬥力,他決定讓這些目不識丁的士兵都去讀書。不到十年,湖北新軍的識字率竟然達到了80%!(作為對比,2007中國的識字率剛剛突破90%)
但後來事態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了黎元洪的設想。這些有了文化的士兵通過《警世鐘》等革命書籍改變了思想,最終紛紛走上了革命道路,而正是新軍的起義,成了壓倒清政府的最後一根稻草。
」
做過管理的朋友都知道,太聰明、太有性格的隊伍不好帶。為了權力的高度集中,法家必須反對開啟民智。
戰國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大變革的時代,平民力量崛起,而貴族漸漸衰弱。這一變革首先依賴的就是冶鐵技術的成熟——開始普及的鐵器逐漸代替了石器和木器[5],使得人民的生產水平得到了巨大的提高。在這種民力飛速發展的狀態下,法家想要鞏固君主的地位,就要剝奪人民的自主意識,將他們改造成國家耕、戰的工具。
而詩書禮樂教的是什麼呢?是讓人有自主思考的意識和能力,以及不隨波逐流的獨立精神,那麼就無怪乎法家將詩書禮樂視作洪水猛獸了。
先說到這,本期我們了解了儒家和法家,下周為大家解析墨家與道家,敬請期待。
相關注釋
[1]值得注意的是,我們絕不能將韓非等同於法家,比如商鞅的《商君書》二書,在理念上便與韓非有著極大的不同。本文為了論述的方便,暫只討論韓非,日後有機會再另起新文為大家介紹法家中其他人物的思想。
[2]《韓非子·用人》:「釋法術而心治,堯不能正一國;去規矩而妄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輪;廢尺寸而差短長,王爾不能半中。使中主守法術,拙匠守規矩尺寸,則萬不失矣。」
[3]《韓非子·備內》:「人主之患在於信人,信人則制於人。人臣之於其君,非有骨肉之親也,縛於勢而不得不事也。故為人臣者,窺覘其君心也,無須臾之休;而人主怠傲處上,此世所以有劫君殺主也。」
[4]《韓非子·功名》:「夫有材而無勢,雖賢不能治不肖」,又《奸劫弒臣》:「乘威嚴之勢以困姦邪之臣。」
[5]我們的歷史教科書將春秋戰國劃入青銅時代,其實是有待商榷的。畢竟在鐵器普及之前,青銅作為極為名貴的材料,基本只用作國家祭祀器具和兵器的製作,在人民生產過程中仍然大量使用石器和木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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