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榮的代價：和平與商業發展是如何把武士拽入死亡螺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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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繁榮對我們來說好像是一個標準的正面辭彙，但是對有些人來說卻是毒藥。

比如日本幕末時代的武士階層。

在日本社會的階層劃分中，武士一般看不起斂財的商人，因為他們缺少榮譽感並且沒有統一的行為準則，也不能保護自己免受身體攻擊。只有武士才允許佩帶武士劍。16世紀晚期，豐臣秀吉大將軍強迫農民們上交武器。商人不是不可接觸者，而是被視為寄生蟲，生活在上流社會的陰影中武士與商人之間巨大的地位差距導致了德川幕府的「內爆」。

簡單說來，就是武士欠下商人巨額債務。因為商人不僅僅處於社會底層，而且是社會賤民，這讓武士覺得蒙羞。他們最直接的想法就是，這些位於社會等級最底層的商人居然能夠壓在武士頭上，這本身就破壞了社會的合法性。

表現幕末時期日本武士切腹場景的繪畫。「切腹」被認為是光榮赴義，不過大多切腹者都屬於被迫，如幕末時期的長井雅樂、武市瑞山等人都是因政治失敗而被迫切腹

與斯巴達人相似，武士規則(後來稱之為「武士道」，即勇上之道)強調自律，自我犧牲、勇敢並蔑視那些一味謀求物質財富的人。武士是戰士，他們時刻準備著向前衝鋒，劈開對手的肚子或者戰敗後剖開自己的肚子。

1864年的《倫敦新聞畫報》，圖上為3名身著戎裝的日本武士

他們是一支常備武裝，但問題是，和平年代，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備而不戰、四處遊盪、無所事事。這不是他們的錯，當日本幕府獲得權力的統一，成功遏制了國內戰事，並通過鎖國維持極大程度的與海外隔絕時，大多數武士並沒有多少事做。同時，和平的城鎮與鄉村使得商人可以運輸貨物並創造出一種重商文化，隨著經濟的發展，商人階層的財富必然攀升。最終，商人顯然不像寄生蟲，而是更像出現在市中心和偏遠山村中的那些能夠成功獲取大米、草屐和絲質和服的人。

對武士來說不幸的是，他們的文化不支持他們加入到商人的隊伍中。結果，武士表面上受到尊敬，實際上從美國人的角度看，卻失業了。因為他們手頭有太多時間和牢騷，這使得他們有著極大的危險性。

一位同時代的人說：「他們可能被稱為武士，但很難保持武士精神。他們失去了自尊，武士精神不斷下降，就好像推著小車下坡一樣。」當武士甚至是大名為了撐門面而開始向商人借錢時，局勢就會像下坡的小推車，逐漸失去控制。因為幕府炫耀財富，因此大名到江戶拜訪幕府以及回到自己的領地時，也被迫炫耀自己奢侈的服裝和珠寶。武士們也需要炫耀他們在19世紀時的華麗衣服和珠寶、綾羅綢緞、耀眼的寶劍，等等。

他們從哪兒弄到這筆錢呢？他們只能通過商人運送更多大米和其他農產品，向商人借貸，商人們因此變得更具影響力，但也更受鄙視。德川幕府時期的經濟在不斷發展，每個人都想要炫耀自己很富有，甚至連餐桌旁也出現了這種壓力。

舉個例子，在德川幕府初期，來吃飯的客人通常自帶食物，主人提供冷湯。到1816年時，一位親歷者描述說：「人們在喝酒吃飯時非常奢侈，他們的點心包括各種美味佳肴。」因此主人不能再用冷湯來打發客人了。「例如，隨便在什麼地方，一頓講究的飯菜，人均消費從2-3袋到45袋大米不等。現在，即使住在不起眼的房屋和偏僻小巷裡的那些地位低下的人也拒絕食用冷湯。」

請注意觀察者是如何將一頓飯的價格轉換成大米的，大米是當時的交換媒介。但德川幕府時期的經濟很快變得更為複雜，要求由銀行家和經紀人操縱現金和貸款，他們管理著東京和大阪的大米倉庫及市場。貴族和武士當然很想把商人一腳踢開或砍掉他們的腦袋。一個大名每年賺30萬蒲式耳大米，但其債務卻相當於50-60年的糧食產量。「

過高財務槓桿作用」(過度舉債)不是2008年美國房地產市場崩潰時發明的術語。武士可以乾脆拒絕還債、偷竊貨物或殺害商人。但即使是死去的商人也能報復，因為倖存的商人很快就會聽說某些人的所作所為，因而中斷向欠債不還的大名或無恥的武士貸款，這無疑中斷了他們的生路。

商人現在從武士鞋子里的石子變成了捆綁得更緊的鞋帶。德川幕府的垮台不是因為所有事情都出現了問題。它沒有遭遇大規模的收入消失、貿易枯竭、疾病或戰爭等狀況。恰恰相反，德川幕府的垮台是因為它在面對收入提高，貿易擴大、壽命延長和相對和平的局面時，沒有為其統治的社會秩序提供法律保障。

偶爾也會發生鄉下農民反抗腐敗的地方政府，或與那些農作物減產後取消貸款贖買權的商人發生衝突之類的事情，但這些只是特例，稅收制度也沒有損害財富，相反，它鼓勵農民提高產量。它是這樣規定的：農民根據過去的人口普查數據和土地往年的產量繳納了一定數量的年稅，如果他們能夠設法增加大米、黃豆，小麥等作物的產量，那麼他們只需繳納相對更少的賦稅。這一規定促使農民採用新技術，包括使用更好的肥料和犁具，增加的農作物產量的稅率相對縮小。

隨著農作物產量進一步增加，城市得以擴大，因為不需要那麼多農民來種莊稼了。在大阪，棉紡業開始興起，發展得欣欣向榮。識字率猛增，接近半數的男人能夠閱讀(婦女只有大約15%)。儘管商人被武士視為粗俗愚鈍之人，但他們還是利用財務上的優勢在城市中引領了一股藝術潮流，開始投資並贊助藝術家和劇作家，誕生了「浮世繪」，翻譯過來就是「虛浮世界」，指的是城市中出現的朝生暮死的快樂世界。

浮世繪《神奈川海浪》

這實際上表明以前幕府時代穩固的社會結構開始分崩離析，不同社會等級之間的壁壘開始轉換、混合，最終像失事船隻的漂浮殘骸一樣漂向大海。

《1854年佩里在橫濱上陸》，繪製於1855 或1856 年，威廉·海涅，版畫

遠隔重洋，日本愛國者能夠看到閃爍的燈光。隨著燈光越來越近，日本哨兵能辨認出一面旗幟：美國星條旗。對他們來說，那不是美麗的景象，因為新的虛浮世界將帶來更多危險。美國人的黑船來航，成為隨後擊垮德川幕府和武士階層另外一股重要力量，日本人在刻意學習西方的過程中，加速使日本社會向西方社會制度靠攏，直到天皇解除了武士們的佩刀權，用他的西式農民軍隊舉起了火槍，瞄準那些不服的武士們。

《繁榮的代價》一書作者布赫霍爾茨用一個美國式的奇幻聯想，形容這個死亡螺旋，他覺得看起來可怕的武士就像電影《金剛》中那個威猛的大猩猩，在影片的結尾，男主人公若有所思地說道：「是美女殺死了那怪獸。」可怕的武士並沒有從摩天大樓上落下或用爪子抓飛機，但在19世紀下半葉他們被一些我們認為美麗而美好的事情——和平與繁榮一一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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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

繁榮並不總是溫情脈脈，也可能以悖論的形式帶來社會的改造，甚至帝國的重組，這本書從一個獨特的角度自成一家之言，向我們講述了富有帝國的衰落與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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