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白宮風云:另類總統周年成績單
特朗普站在一排星條旗面前,宣布中國是美國的競爭對手。 「中國和俄羅斯,這兩個國家企圖挑戰美國的影響力、價值觀和財富。」特朗普微微向右側了下身子說道,「我們將努力和中俄以及其他國家構築合作關係,但永遠以保護美國的國家利益為先。」
這是美國東部時間2017年12月18日的晚上,此時距離他訪華剛剛過去一個多月,當時他在北京說了很多中美友好的言辭,但這時,特朗普的調門又變了。據人民日報客戶端報道,在上任以來的首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特朗普把美國國家安全利益的「挑戰者」列出了三個類別,分別為「修正主義國家」「流氓政權」「跨國威脅性組織」,俄羅斯與中國被列入第一類。
發布這份報告前,白宮提前放風說,特朗普在執政第一年就推出國家安全戰略,親自出面發表演講介紹報告,這些都不是常規舉動。
「新總統上台後,美國整體對外戰略基本上到第二年才拿出來」,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倪峰接受本刊採訪時也認為,特朗普這次親自要求並推動該報告在執政首年推出,很令人意外,「可以看到他很多地方是不一樣的」。
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整整一年。這一年裡,他通過更多令人意外的施政方針、政策和手腕,讓世界認識到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國總統。即便連美國的傳統盟友,都感覺沒辦法和他順暢打交道了。有批評者更是指控特朗普——瘋了。
在任期的這個節點上,特朗普的支持率比現代歷史上的任何一個前任都要低。在皮尤研究中心的最新民調中,僅32%的人認同他的表現。但他對局面的主導仍無人能及。
「素人」「怪牌」
1976年開張的克雷默書店,距離特朗普所在的白宮只有幾個街區。書店每天都營業到凌晨一點,1月4日深夜,一位年輕人穿著厚厚的冬季滑雪服,在書店門口開始排隊。「估計要排幾個小時呢」,她說道。
他們在等待一本新書的上市。就在4日這天,特朗普因為這本書發怒了,照例,怒火通過推特發布出來:「滿篇都是謊言、曲解和不存在的消息來源。」
1月5日,美國華盛頓,沃爾夫新書《火與怒:特朗普白宮內幕》在當地書店出售,店員把它擺在奧巴馬的一本書前面。(@視覺中國圖)
這本名為《火與怒:特朗普白宮內幕》的書,是由自由撰稿人邁克爾·沃爾夫撰寫的。他號稱通過兩百多次採訪,從特朗普身邊人的角度還原揭示了「我們這個時代最具爭議的總統的獨家內幕故事」。
書中爆料最猛、對特朗普家族攻擊最厲害的,是總統此前的親密顧問——前首席策略師班農。尤其是其中引用班農的話稱,特朗普的大兒子小唐納德在美國大選期間與俄羅斯律師會晤是「叛國」行為。
這顯然激怒了特朗普,他在推特上怒斥班農已經瘋了。
「特朗普在挑選其班子成員時是以忠誠度來衡量的。」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周琪說,那些曾經在大選中批評過他、反對過他的人,在「Never Trump」倡議上籤過名的人,在他當選後,都不會被錄用。「這叫睚眥必報。」
據CNN報道,特朗普曾堅稱,自己的「臣子」都該把他說過的話——哪怕是荒謬的或是無理的,當做絕對的、神聖的旨意。據稱,他的幕僚成員甚至戲稱,哄哄他,誇誇他,沒準他會讓你獨自推動法案呢。
班農顯然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4天之後,終於開口向這位美國權力最大的人道歉。他不但否認了書中的引用內容,而且還創造了一個新詞「特朗普主義」(Trumpism),並自認為「迄今為止,我是唯一一個在全球孜孜不斷傳播特朗普和特朗普主義的人」。
邁克爾·沃爾夫認為,特朗普的白宮裡,最缺的就是「正常人」:正常的、規範的、傳統的公務員。當然,特朗普也不是什麼正常人:即便在白宮,他也害怕到不得不把卧室上鎖。他只吃麥當勞等快餐,因為害怕別人會在其他飯菜里下毒。書中聲稱,特朗普的精神狀況存在問題,他的親信也覺得他是「白痴」、孩子氣,不勝任總統職務。
這也迎合了特朗普當選總統後外界對他的一些批評。他剛上台一個月,全美35位精神科醫生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一封公開信,認為特朗普有精神問題,根本無法領導美國。更早之前,MSNBC也曾專門做過一期電視節目,討論特朗普的精神狀態問題。
特朗普上台前,美國政治法律學者張軍就曾見過他。「那是大選前三四個月的時候,比較小型的聚會」,張軍向本刊回憶,他只感覺特朗普表現了商人非常精明的一面。
但毫無疑問,特朗普是個政治「素人」,參選前,從沒有過從政經歷。「他從來沒有管理過任何一個政治辦公室,所以他經常打出一些怪牌」,張軍認為,比如說一些政治不正確的話,或者推出一些讓人摸不到頭腦的政策。
「美國有一個概念叫做『政治正確』,」周琪說,在這個原則之下,很多話是不能說的,例如公開表明種族歧視立場。
對美國和這個世界,他早就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想法,現在,他終於有機會把這套觀念應用到實踐中了。
「美國優先」
1988年,特朗普接受美國著名主持人奧普拉·溫芙瑞的採訪時就曾說過,「我認為人們已經厭倦看到美國吃虧了。如果我當選總統,美國會從那些佔了我們25年便宜的人手裡掙很多很多錢,現狀會改變的。」
這種想法,似乎一直沒有變過。28年後,他參加總統選舉,再度提出了這個觀點。一年後,他入主白宮,開始推行「美國優先」的政策。即便對傳統美國盟友,也毫不嘴軟。
理查德·哈斯認為,當今美國的外交政策,用「退位」比「孤立」更合適。他曾是小布希總統時期的國務院政策規劃主任,也是前國務卿鮑威爾的幕僚,如今是美國外交關係協會(CFR)的主席。他認為,「華盛頓正在全球事務中步步撤退,而這並非另一個敵對勢力的威脅或崛起造成的,而是因為它選擇了這樣做。」
在貿易、防務費用分擔等與美國利益直接有關的問題上,特朗普直言不諱,炮轟德國、日本、韓國等操縱匯率,謀取對美貿易不正當優勢;指責北約成員國「搭便車」、「侵佔美國納稅人利益」;要求北約成員國必須在今年內實現軍費開支占國民生產總值2%的目標,以分擔美國之前承擔的責任。
對中國也是如此。雖然他在推特上經常展示自己與中國領導人的私人關係,稱讚中國在朝鮮問題上所做的努力,但涉及到中美貿易、匯率等問題,特朗普從不鬆口。在首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特朗普提及中國33次,並將中國視為主要挑戰之一。
2017年2月2日,白宮首席策略師班農參加特朗普和國會領導人的貿易討論會議。(@視覺中國圖)
雖然同樣視中國為主要競爭對手,但特朗普的做法和前任大相徑庭。奧巴馬任上牽頭成立了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希望以此在經濟上遏制中國。但特朗普進入白宮的第二個工作日就宣布退出了TPP,原因同樣是覺得裡面很多條款,對美國是不利的。
特朗普尤其不喜歡這種多邊協議。他不但退出了TPP,還退出了限制溫室氣體排放的《巴黎氣候協定》,退出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他甚至炮轟世界貿易組織(WTO),一份經他批准的官方文件中寫道:「即使世貿組織爭端解決專家小組否決了美國的提案,這樣的裁決也不必然改變美國的法律或做法」。
「這些對他來說可能認為不重要。」倪峰說,「但是他也並非一味『退群』,像一些自己處於核心的、對自己有利的他就沒有退出。」
「他感到多邊協議談判會讓美國處於一種不利的談判地位。」周琪分析稱,在特朗普看來,多邊協議牽扯各國各種複雜利益,特別是在一對多談判時,美國常常處於少數地位。
一旦進入雙邊會談,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與美國抗衡。中國社科院美國問題專家呂祥記得,他在特朗普的自傳中看到,「特朗普說作為一個大的地產商,如果我要開發一塊地,我應該跟小地主一個一個談,而不要把他們召過來進行集體談判。一個一個談的時候,我是大地產商,這樣我對你的優勢也大得多,這是他的想法。」
任務清單
走馬上任的頭一周,坐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特朗普似乎難掩激動,他大筆一揮,連發了「12道金牌」——12條總統行政命令。
作為美國總統,想要推進政治議程,通常有兩個選擇,一是向國會遞交政策主張,尋求兩院共識並予以立法,二是自行簽署行政命令——包括狹義的行政令、總統指令、總統備忘錄等,來訂立政策方針,後者同樣有一定的法律效力。
通過這些途徑,特朗普坐在白宮橢圓辦公室的「堅毅桌」前,像坐在以他為名的摩天大樓頂層的總裁辦公室一樣,想要做到「政由己出」。
上任首日,他便對「奧巴馬醫保法案」,砍下第一刀——在大批幕僚、記者圍觀下,特朗普簽發第一道行政令,要求聯邦機構在「奧巴馬醫保」被正式取消之前,先給該醫保法帶來的各種「經濟負擔」減重。
選舉之時,特朗普就向「奧巴馬醫保」全力開火,認為那是「一個災難」。他向選民承諾,將會在上任伊始,就把廢除奧巴馬醫保列為「最高工作任務」。
言出必行。
除了「醫改法案」外,特朗普通過那些上下翻飛的親筆簽名分別就TPP協議、墮胎權、美墨邊境牆、聯邦政府「瘦身」等諸多問題籤署行政令——這些都曾經列在他的競選承諾清單上。
「特朗普上台到現在還不到一年,競選中提到的許諾他都開始付出努力了。」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倪峰認為,這和以往的總統不太一樣,「美國換屆(後新上任的)總統,在選舉時候都有很多競選的承諾,一般就是為了選舉,但是上台之後或者上台之初能做成幾件就已經相當不錯了,這是原來新總統上來以後一般的套路。」但是特朗普一上來就對數個選前承諾一一下了行政令,此後又催促立法,「可以感覺到他推得很猛。」
這種「猛」似乎與特朗普的性格有關。
據沃爾夫在《火與怒》一書中透露,特朗普和其團隊成員在選舉前似乎都認為自己不會也不該成為美國總統。「特朗普原來沒覺得他能贏,贏了之後有一種膨脹。」倪峰說,「意外」的得勝激發了他的自信心,還有回報心,「就是因為這些政策能夠吸引選民,所以他認為一定要把這些政策兌現了。」
周琪認為,除了特朗普的個性之外,這也與特朗普的商人身份有關。「商人的特點是,需要及時抓住商機,不然就會錯失獲利機會。而且他不是那種思維比較縝密的人,也不像那些諳熟政治的人,那些人見事太明,做事即失其勇。」周琪認為,此外,特朗普也想把自己塑造成為一個信守承諾的總統,說到做到,給支持自己的選民一個交代。
「特朗普剛一宣示就職就簽署了很多行政令,他顯然覺得當總統可以像CEO管理企業一樣來管理一個國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周琪認為,在企業里CEO確實是這樣,但是,到了美國的政府體制當中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很有韌性」
2017年11月21日,美國華盛頓,特朗普在白宮前接受媒體採訪(@視覺中國圖)
很快,特朗普就遇到挫折。
2017年1月27日,上任第八天,特朗普大筆一揮,簽署了美國行政令第13769號——「保護美國禁止國外恐怖分子入境令」(以下簡稱「旅行禁令」),其中一些內容備受爭議,包括120天內,禁止任何國家的難民入境;90天內,禁止來自伊拉克、伊朗、利比亞、索馬利亞、蘇丹、敘利亞和葉門等七個以穆斯林為主的國家公民入境;無限期禁止敘利亞難民入境等。
這也是特朗普的選前承諾——呼籲禁止穆斯林進入美國,不論溫和派還是極端派。
旅行禁令頒布的那天是個周五,政令剛出白宮,便引起全國的聲討,抗議聲此起彼伏,來自政界的批評也直言不諱。
「這不僅對美國的學術研究、經濟現狀不利,也會影響美國三百萬的穆斯林人群。」理查德·哈斯說。他更擔心的是,該行政令將與美國合作打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的伊拉克列在其中,意味著「與美國合作的人不一定能夠受到保護」。
72小時後,華盛頓州檢察長鮑勃·弗格森便向聯邦地區法院起訴聯邦政府,認為這一行政令明顯針對穆斯林群體,違反美國憲法關於政教分離的原則。此後,華盛頓州聯邦地區法院法官決定在全美範圍內臨時凍結這一行政令,國土安全部決定停止執行,國務院隨即允許持有合法簽證的人入境。
特朗普的「禁穆令1.0版本」就這樣胎死腹中。
特朗普雖然對此表示憤怒,卻「很有韌性」。他沒有執著於所謂「總統的權威」,而是像談判一樣,提出了旅行禁令修正案,結果又遭到夏威夷和馬里蘭州聯邦法官的阻擊。直到去年9月,特朗普繼續推出妥協版的3.0版,才最終在司法程序的博弈中獲勝、通過。
廢除「奧巴馬醫保」,建立共和黨醫保方案的努力也遭到國會否決。特朗普一度像個不太懂業務的老闆,頻頻要求共和黨議員們拿不出方案就「別想休假」。國會投票時,甚至有共和黨議員也投票反對特朗普,他則習慣性的在推特上對黨內同志大加批評。
特朗普一直很看不上華盛頓的這些政治精英們,哪怕他們同屬一個政黨。倪峰認為,特朗普對美國現行政治體制運轉情況,嚴重不信任,很多事繞開國會,搞「行政令治國」。即便是政令,也更多依賴身邊的一個小圈子。他甚至稱國會為「華盛頓的沼澤」——2016年,在競選的後期,特朗普提出了要「抽干華盛頓這片沼澤地」的口號,指的就是要改變國會被強力「遊說」左右的現狀。
旅遊禁令、廢醫改法案的接連失敗,使得特朗普也意識到自己不得不與華盛頓的這片「沼澤」合作。等到後來他決定推行稅務改革法案時,甚至不得不滿足一些本黨議員的條件,以換取對方的支持。
小圈子治國
「這近乎外交上的侮辱了。」澳大利亞前副總理蒂姆·費希爾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儘管說得很好,但我們已經被降級了,(在美國心目中)我們不再是需要優先考慮的國家。」
費希爾說的是美國駐澳大利亞大使的事情。自美國原駐澳大利亞大使約翰·貝里2016年9月離任後,特朗普至今未任命新的大使。作為美國重要的盟友,駐澳大使的長期空缺,看起來非常刺眼。
事實上,特朗普就任總統至今,美國仍有很多駐外使節空缺。在其他崗位上也是如此,特朗普政府的任命速度要明顯慢於其他總統。到現在,整個政府中還有300多個重要位子沒有補齊。
特朗普似乎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問題。他在接受《福布斯》採訪時,曾專門回應過此事——他覺得根本沒必要。在特朗普看來,聯邦政府機構太龐大了,但根本沒必要養那麼多人。
「他認為這麼多的官員不是能夠解決問題的,他們就是問題的所在。可能美國政府不需要這麼多人,我就任命這些人就行了。」倪峰分析道,他上任以後就要求改組國務院,要砍掉三分之一的崗位。
一邊是特朗普對龐大官僚系統的不滿,另一方面,很多人也不喜歡特朗普。倪峰半開玩笑說,「在另外那些人眼裡,特朗普就是個白痴,憑什麼跟他干,你選我我也不去,導致他(的政府官員)現在的到位率已經一年了還這麼低。」
過去一年裡,在特朗普政府真正發揮作用的,是他身邊的幾個小圈子。據倪峰分析,在其上任之初,白宮內部存在四波力量:以班農為首的反建制派、投行高盛等出身的有錢的大佬、將軍派以及特朗普家庭成員。
「我感覺在對內政策上,反建制派跟家庭成員的作用更大一點,對外在執政初期,家庭成員和高盛幫這波人感覺影響大一些。」倪峰說,但「通俄門」之後,由於其家庭成員涉入其中太多,影響力開始下降;班農與特朗普決裂後,反建制派影響力也走低了。「2017年5月份以後,好像華爾街的作用也往下走了點。上升勢頭最明顯的是軍人,尤其是特朗普的戰略報告出來以後,感覺現在這個政策里,軍人的分量正在逐漸上升。」
「事實是特朗普和班農之間早就有比較深的隔閡。」據周琪觀察,2017年4月之時,班農被國家安全委員會踢除就有被邊緣化的跡象,此後,8月,弗吉尼亞州爆發白人至上種族主義事件,特朗普3次更改聲明,沒有譴責任何一方,被認為是「白人至上主義者」的班農提醒他不要得罪白人至上主義者,否則將動搖這些人對他的支持。
但弗州事件,似乎成了對特朗普打擊最大的一次,他為此得罪了很多商界的人,兩個重要的經濟顧問委員會、製造業委員會和戰略與政策論壇悉數辭職。而班農也在事件發生幾日後從白宮離職。
這種小圈子治國,在第一年特朗普執政初期,尚且能應對過來。「因為他上來推的東西是比較宏觀的東西」,倪峰說,但之後,隨著需要把一些政策向下推行時,如果他的政府團隊還是沒能穩定下來,可能會遇到很多的問題。
在倪峰看來,特朗普選擇剔除反建制的班農,其實是對現實的妥協。「特朗普慢慢就明白了,你再煩華盛頓這些政治精英,但真的要推行政策,又離不開這些人。而且今年還有國會中期選舉,這時候更需要他跟國會多數的人精誠合作,為他來年的執政鋪一個好的底子。」
「翻身仗」
當地時間2017年12月2日凌晨1點51分,美國國會山參議院大廳內燈火通明。副總統彭斯坐在台上,右手按在助手遞來的一張文書上,宣讀計票結果。
「這項表決,支持票數是51,反對票數是49,修正至此的《減稅和就業法案》獲得通過。」彭斯話音未落,參議員們零零落落鼓起掌來,彭斯隨即敲下法槌。自1986年里根總統時期以來美國最大規模的減稅法案,通過了最難的關卡。這也是特朗普執政以來,共和黨唯一獲得成功的大規模立法。
當地時間2017年12月22日,美國華盛頓,特朗普在白宮的橢圓形辦公室簽署1.5萬億美元稅改法案(@視覺中國圖)
「稅改,是共和黨數年努力的成果。」中國社科院美國問題專家呂祥稱,共和黨自從幾年前得到國會的多數席位後便一直想推,想要進行大規模的稅改。
這一次,特朗普似乎吸取了此前失敗的教訓,一直在謀求與共和黨議員的合作。最終通過的法律文本一共479頁,條目繁多,即便共和黨內部,也持有不同意見。據媒體報道,為了其中的一個條款,特朗普女兒伊萬卡不惜花費數月時間遊說國會議員、企業團體和公益團體需求支持。
「現在共和黨在參議院裡面的(多數)票數非常微弱,有時候(本黨)參議員一票反對或者兩票反對就能夠改變整個力量的平衡,」張軍說,「所以到了最後關頭,他也願意跟來自於佛羅里達州的盧比奧談判,給盧比奧所希望得到的東西,甚至對自己很討厭的共和黨同事麥凱恩,他也願意做出來一些妥協。」
特朗普顯然也與共和黨高層達成默契:選票方面的問題,更多交由國會的領導層去處理。特朗普在稅改中的作用像是企業公關,主要是打電話、做演說。
這是特朗普的長項。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經商談判時的策略,比如,此前多月來特朗普一直稱希望將稅率降至15%的更低水平。他在接受《福布斯》雜誌採訪時說,這是一個很難的目標,之所以這樣說,是為了讓反對者接受一個相對緩和的下調至20%的目標。「我在進行價格談判時,通常會在心理報價基礎上多加一部分,比如說加5000萬或者6000萬美元,然後通過談判再稍微降低一點,這樣對方就很容易能接受你的報價了。」
「特朗普作為一個商人,可能有一種直覺,知道什麼經濟政策能刺激商人,只要能刺激他本人的,自然也會刺激其他投資者。」周琪稱,
最終,稅改的成果包括將個人所得稅最高稅率從39.6%降至37%;企業稅最高稅率從35%大幅下調至21%,但其中的細則十分複雜。
給企業減稅,給普通人減稅,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特朗普「美國優先」的總戰略——使企業願意回到美國,從而帶來就業機會。
「他永遠不會改變」
「每一個在白宮的日子都是一集電視秀,我要在這裡打敗對手。」正式入主白宮之前,特朗普曾這樣告訴高級幕僚。 他在心底迅速擬好了劇本,剩下的時間裡,他只需要站在華盛頓的中心,向所有凝望他的人敘述並演繹「特朗普」,用美國西北大學心理學教授麥克亞當斯的話說——「由特朗普本人扮演特朗普」。
「他自己也說了,他剛開始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後來成功進入娛樂界,他很知道怎麼通過媒體來包裝和推送自己。」周琪說。
實際上,在從成功商人變成家喻戶曉的人物時,特朗普便是藉助了一個電視節目《學徒》,他在裡面說一不二。
「(這個節目)成為他競選總統的最大單一資產,因為這14季節目,讓選民、讓大眾在完美的燈光下看到他,我知道精英會說『哦,這只是個真人秀』,可選民不這樣看。」曾任特朗普幕僚的政治專家羅傑·斯通在評價《學徒》對特朗普選舉的助力作用曾這樣說。
在張軍的眼裡,特朗普既是政治人物,也是商人,同時更是非常善於表演的媒體人,三者的結合體。如今,特朗普來到了人生能夠走到的最大舞台,擁有最多的觀眾,最亮的鎂光燈,他的「演藝天分」也仍在保持。
據《紐約時報》報道,每天早上五點半,特朗普起床後,會打開電視,拿起手機,尋找話題,在推特上發聲。推特是他的新舞台,電視有能力引爆特朗普的推特戰,除了特朗普和技術支持人員之外,沒有人能碰遙控器——至少規矩是這樣。
在推特上,特朗普像是美國甚至全世界最大的「網紅」,他有4640萬粉絲,每一秒這個數字還在不斷上翻。每一天,「網紅」特朗普追熱點、推政策、帶節奏,偶爾還能發動發動情緒;而更重要的是對看不慣的事情,他就直接在推特上指責開來。他的粉絲在留言區大聲唱贊,反對者則頻繁貼上醜化他的表情包。
原來可以延續兩周的重磅新聞,現在最多存活三天,所有的媒體主持人、新聞機構客戶端做足了準備在任何時間插播「突發新聞」,而這又一大半都是特朗普的推特言論。
「使用推特這件事,他確實達到了歷史上可能任何總統都沒有達到的一個地步。」張軍稱,特朗普一直認為使用推特可以跟美國的追隨者直接溝通,儘管他經常因為「大嘴巴」而犯錯誤受到批評,但是他還是堅持不懈的用,顯然他認為通過這樣一個直接的方法,跟選民、追隨者的溝通更直接一些,而不需要再通過很多他認定的「自由派」的媒體對他解讀、詮釋乃至過濾。
「特朗普本人是一個非常『柔軟而靈活』的商人。」盤古智庫學術委員、特朗普競選團隊前助理孫鴻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特朗普的言論往往並不是他真實思想的反映,而是他的表演外衣和攻擊武器。」
周琪也認為,推特上的講話都是比較情緒化的,是即時的反應,雖然那些是特朗普的真實想法,但未必代表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因為美國政府的政策不是總統一個人制定出來的。「他自己對此也明白,不至於認為自己在推特上說什麼,政策就是什麼。」周琪說,最重要的是,美國官僚機構一定程度上也會對特朗普進行反制,「在制定政策的過程中,內閣部長、白宮高級顧問、政府文官,甚至國會,都會發揮各自的作用。例如,他不可能親自撰寫剛剛發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由於他具有不喜歡讀書的特點,甚至有美國人說他都可能沒有完全讀過這份報告。但這份報告體現了美國的安全戰略思考,闡述了美國政府的安全戰略。
特朗普使用推特,很多內容是抒發情緒。一些精英可能會反感這種做法,但普通公眾喜歡。
「比如他在推特上說,一定要把美國的企業留在美國國內,你要是走了我就罰你,他通過這樣一些東西,持續對社會發聲,顯然對維持美國比較低的失業率有些幫助。」倪峰說。
稅改也是同樣,他頻繁地通告美國即將減稅,使得一切企業逐漸願意選擇或重回美國開闢戰場。
2016年,特朗普發推特時,引用了墨索里尼的話,「寧願像獅子一樣活一天,也不要像只綿羊一樣活一百年。」與30年前歪著頭接受奧普拉採訪時侃侃而談的「狂妄」不同,特朗普已經登上了山峰之巔。 他已經71歲了,正如他的女婿、高級顧問賈里德·庫什納對同事說的,「71歲的特朗普固執己見,他永遠不會改變」。
獨家對話
《Vista看天下》記者:
稅改立法、推翻奧巴馬的醫保法案、旅行禁令……特朗普年內很多國內政策,都是硬骨頭,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美國政治法律學者張軍:
特朗普能夠成功,很大意義上就是老百姓支持他,不希望選跟以前的傳統政客一樣的人。傳統政客就是,選舉的時候把世界承諾給你,選上了以後很多都做不到。特朗普也一直希望讓選民了解他跟傳統政客不一樣,所以他肯定要兌現承諾的事。即便做不到,也至少努力去做。比如他說進入白宮第一天就要取消並且替代奧巴馬的全民健保,這個並沒有實現,但是我相信選民還是看到了他至少努力了很多次。
《Vista看天下》記者:
特朗普跟盟友的關係好像反而慢慢淡了,跟美國傳統的對手,包括跟中國正在走近,這個算是一個外交上的轉向嗎?
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周琪:
特朗普不是一個具有戰略思維的人,他沒有地緣政治概念,也沒有既定的國家安全戰略目標,他的對外政策的基本理念是「美國優先」,把美國經濟搞好,把美國貿易搞好,是其優先考慮,其他的都讓位於這個目標。比如對北約盟國,也要算經濟賬。美國對它們施加壓力,要求它們增加國防開支對GDP的比例,因為特朗普不願看到這些國家搭美國安全的便車。
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倪峰:
應該說他在外交理念上的顛覆非常大,(奧巴馬和之前總統總是說)美國要領導要承擔責任,特朗普認為領導外邊就是負擔,美國二戰以後的秩序也是負擔,美國今天那麼多問題就是因為在外面負擔太多,結果把自己掏空了。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我上台以後主要把自己做好,外邊的事能少參與就少參與。 現在通過他的政策,美國外部責任的核心東西他都保住了,但是外圍的東西他都扔掉了。比如,核心是盟友,他在選舉時說北約是過時的,日本跟韓國應該自己保衛自己,憑什麼讓我出錢。他上台以後,覺得北約還要的,當然你得多擔責任,美日同盟、美韓同盟還是要的,但是你們應該多擔責任。但他認為邊緣的問題,好比巴黎協定就退出去,覺得在TTP里吃了虧,也退了,他可能認為這不重要。但在美國國際主義的外交官看來,這已經是巨大的背叛了。
社科院美國問題專家呂祥:
奧巴馬時期,他希望在亞太搞一個TPP,在歐洲搞一個TPIP,希望用這兩個協議取代過去的更廣泛的WTO,把美國的影響縮小在兩個封閉圈子裡,對歐洲來說排斥俄羅斯,對亞太來說希望排斥中國,這是奧巴馬時期的政策。 特朗普時期,新孤立主義的一個更明顯的變化,他不願意承認一個世界性的體系,他說「America first」。這個概念是怎麼來的?二次大戰開始之後,美國參戰前在國內形成了一股強大勢力,認為美國不應該介入世界紛爭,當時這個組織的名稱就叫「America first」,之後發生了珍珠港事件才把這個扭轉過來。 現在特朗普借了40年代初形成的口號表達他現在的觀點。他的America first在外交上就是一個單邊主義,特朗普說,我的實力在,我跟任何單一國家打交道都站在一個絕對有利的位置,這是他的基本想法。他不期望一個事有很多的人來參與。
《Vista看天下》記者:
這個能顯示出特朗普是政治素人嗎?
美國政治法律學者張軍:
特朗普是一個政治素人,他上台後不像奧巴馬、柯林頓,他們上台時已經經營了一個團隊,對這個黨,對人才的籌備都有多年經驗。特朗普不一樣,他雖然穿著共和黨的外衣競選,但很多共和黨人最開始時不支持他,所以他不但要跟民主黨人斗,還要跟共和黨的建制派斗,他上台以後確實是一個人才極其匱乏的執政團隊,所以在一段時間裡,他的執政是比較混亂的。
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周琪:
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執行院長周琪:特朗普可能有一定的學習能力,何況有許多有經驗官員的諮詢和輔佐。但從無到有要有一個過程,何況他70多歲了,一個70多歲的人能接受多少新的東西?許多思維方式已經成型,戰略思維只能是別人啟發他,灌輸給他,他能理解多少,能夠接受多少,這是他的能力或者是他的意願問題。他想通了,理解了,就可能接受,要是想不通,或者排斥,再灌輸也接受不了。
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副所長倪峰:
我覺得適應得一般,他這個人也很有個性,70多歲的人也不太容易改了,而且他很自負,一輩子很成功,不謙虛,又沒有學習的動力,你要讓他改?而且他就是憑這種勁兒上來的,憑什麼要改,有的時候不得不改,這個其實挺費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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