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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博士之死處理結果公布,但我們真的懂他嗎

1月17日,中國青年報刊發《寒門博士之死》,引發社會關注。

據該報道,西安交通大學藥理學博士生楊寶德(來自湖北黃岡,28歲)於2017年12月25日溺水身亡,警方認定,無證據表明系刑事案件。

報道刊發後,該事件迅速在網上發酵。1月19日,西安交通大學回應該報道稱,楊寶德的博士生導師周筠確實存在讓學生到家裡打掃衛生、陪同超市購物、洗車等行為。校方已對周筠進行嚴肅批評教育,校學位評定委員會暫停了周筠的研究生招生資格。

此前,楊寶德的女友曾在微博上髮長文,聲討其博士生導師周某是釀成此悲劇的罪魁禍首,認為女導師把楊寶德當奴隸用,並貼出二人聊天記錄作證。她的指責引起很多人共鳴。

但也有人認為溺亡博士楊寶德矯情、玻璃心。筆者曾與之有過短暫交往的當紅作家六六評論稱:村娃自視過高,伺候老師是應該的。

在筆者的朋友圈也有類似指責死者的聲音。如筆者一位好友認為,不管老師有多錯,自殺肯定是懦夫的表現,不考慮父母有多傷心是不孝,不考慮女友有多傷心是不忠(不忠於愛情)。朋友因此指出,楊寶德不值得同情。

澎湃新聞刊發評論,評論者由此事聯想到不久前的北航教授陳小武性騷擾事件,認為兩件事有一定的共性,那就是師生關係的權界不明,公私混淆。老師的手伸得太長,學生卻難以說不。

筆者無意評價這些觀點的對與錯。但是,筆者只想問一句,當我們對溺亡博士的女導師口誅筆伐,對博士的行為品是論非時,我們是否關注過這位不幸早逝寒門博士的內心?我們真的懂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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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本文並不想駁斥誰的說法,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回應一下兩位朋友的觀點。首先是作家六六——筆者與之失聯久矣,其實真不知還能不能稱她是「朋友」,會不會有高攀和往自己臉上貼金之嫌。寒門博士楊寶德是真的自視甚高,不願意為導師服務嗎?

這裡我們拋開正常的師生關係應該是怎樣的討論。我們從事實出發,或者至少是報道的「事實」出發。

報道中寫道:

楊寶德的家人回憶,有一天早上9點多,他給楊寶德打電話得知,這個村裡學歷最高的年輕人,正在導師家做衛生,等會還得把車擦一擦。

家人有些難以置信,楊寶德卻淡淡地說,「沒多大點事,也不止我一個人。」

可見,作為寒門博士,雖然家裡人覺得他應該是地位崇高的天之驕子,但楊寶德自己並沒有把「伺候」老師當作多麼了不得的事情。

報道中還引用了楊寶德同學和其女友對其為人的評價:

在張寒的印象中,楊寶德很少對別人說不,「基本上能幫的都會幫」。讀研後,他免費幫同學修了上百次電腦。

在吳夢看來,男友「不善於表達」,他不會有什麼不滿就抱怨。即便在關係最近的朋友面前,他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導師。

所以,我們真的能因為楊寶德最後走了絕路,就得出「村娃自視過高」,不願「伺候」老師的結論嗎?

再說說朋友圈我那位好友的觀點。即楊寶德「不孝」「不忠」,「不值得同情」。

發表這個觀點的好友可以稱得上是既孝敬長輩(事母至孝),又忠於愛情(中學戀情修成正果且一直保持著幸福姿勢)的,他從自身的經歷、切身的感受和秉承的價值觀出發,說這句話,貌似也無可厚非。

但筆者看到這個觀點卻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筆者不由想起一位熟識的女教授,也對筆者說過類似的觀點。這位女教授在學校里是育人的典範,甚至在全國也有些名氣。

但在數年前一次私人聚會的場合下,談到一起學生心理危機事件時,該女教授說了一句讓我很吃驚、至今記憶猶新的話:

這麼脆弱的學生,就算死了也活該。

如今結合這位女教授這些年的一些事迹和她公開發表的一些觀點回想起來,大概是她希望學生都能勤奮努力,堅強精幹,用自己的優秀回報父母的養育、學校的培養和社會的期待。

但「脆弱」的學生,就真的不配活,就算死了也活該嗎?

我那位好友說楊寶德「不孝」「不忠」,其實筆者也並不完全認同。中青報的報道中寫道:

他的父母見到兒子的屍體後,哭得癱軟倒地。陪同前來的親戚感嘆,「他們從人上人又跌到了最下面。」

寒門的孩子,讀到博士不容易。楊寶德明白父母對他的期望,明白父母以他為傲,所以他一直在努力。

可是,父母的期望,對他肯定也是莫大的壓力。

報道中還提到他家人說他「從來只報喜不報憂」。這是個常人眼中乖巧、懂事,不讓父母多操心的孩子。這樣的孩子,似乎很難說他「不孝」。

但報喜不報憂,把所有的情緒、壓力都深藏內心,沒有傾吐、釋放、宣洩的渠道,卻正可能是導致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再說到他對待愛情的態度。報道中寫到了女友對他的評價:

吳夢對男友的評價是「很靠譜」,交給他做的事情都很放心。不久前,她過生日,她事先告訴楊寶德,花錢買的禮物不要。楊寶德寄給她一個摩天輪相框,淘寶上買的,幾十塊錢,照片是他自己製作的。吳夢很開心,罕見地在朋友圈中秀了一把恩愛。

不難看出,楊寶德對這份感情是很認真,很用心的,女友的願望,他肯花心思去達成。

而且,據女友回憶,他並非第一次嘗試輕生。而前一次,就是因為想到女友,「最終他還是回頭」,沒有從31層高樓跳下。

所以,我們能輕易說他「對愛情不忠」嗎?

一般的大學都設有心理健康教育和諮詢的機構,但印象中好像主要針對本科生。可能一般的大學裡本科生群體相對最大。

可是,碩士生、博士生就沒有心理問題嗎?

丘吉爾曾向民眾坦言,自己"心中的憂鬱像只黑狗,一有機會就咬住我不放"。

可能他沒有意識到,在二戰過去了數十年後,他的這個不經意的比喻,比他那些激昂振奮的戰時演講更讓後世所熟知。

"丘吉爾的黑狗",已成為抑鬱症的形象代言人,頻繁地見諸於圖書期刊等大眾傳媒之中。

很遺憾,寒門博士已逝,我們無法再回過頭對他進行專業的心理測量,也再沒有機會對他實施有效的心理危機干預。

但是,從筆者並不牢固的心理學知識和報道披露的事實出發,我們還是可以有個基本的判斷,那就是,生命的」黑狗」,糾纏上了這位寒門博士楊寶德。

據2016年11月的一篇媒體報道,根據我國一項全國性的流行病學調查顯示,目前我國已確診的抑鬱症患者約有3000萬。

世界衛生組織統計,抑鬱已成為中國第二大負擔疾病,預計在2030年將上升至世界疾病負擔首位。

另據報道,世界衛生組織2017年2月23日在日內瓦發布了一份關於抑鬱症的最新全球統計報告。

報告顯示,從2005年至2015年十年期間,全球受抑鬱症影響的人數增加了18%,導致的經濟損失超過一萬億美元。

據估算,全球大約有3億多人患有抑鬱症,如果按人口比例來計算,佔到全球人口的4.4%。

世衛組織指出,抑鬱症是一種疾病,但癥狀並不明顯。主要表現是持續悲傷,對通常喜歡的活動失去興趣,甚至沒有能力從事日常活動。此外,抑鬱症患者通常還具有以下一些癥狀,如精力減退、食慾改變、睡眠更多或更少、焦慮、注意力下降、躁動、感到內疚或絕望,以及有自殘或自殺的念頭。

抑鬱症在所有的人群中都很常見,有人稱抑鬱症是「精神感冒」。

但在中國,雖然隨著相關知識的普及,情況正在逐漸改善,但人們對於抑鬱症這條生命的「黑狗」,仍然普遍缺乏認識,導致許多本可以避免的悲劇,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出身寒門的楊寶德,身上背負了太多的東西。

可以推斷,他從小學習優秀,又很懂事,是父母的驕傲。為了給家裡減輕經濟負擔,中考成績優秀的他,進了一所願意為他免除學雜費的私立中學,從而影響了自己的高考表現。

而且,從讀大學起,他就努力自給自足,除了學費基本沒向家裡要過錢,生活上極力剋扣自己,在食堂里總吃三塊五一碗的麵條。

但他沒有忘記自己寒門子弟的使命和父母的期望,所以,他本科最重要的目標是考研,讀研後把大部分精力轉到科研,希望以後成為高校教師。

為此,他還申請了碩轉博。後來還積極爭取出國。

背負著這些的楊寶德壓力很大,特別是轉博以後,好友說他「臉上的笑容變少了」。

因為他心裡一直有個擔心,如果拿不到博士文憑,碩士文憑也沒了。

但他卻不與人說,在家人面前「報喜不報憂」,跟好友甚至女友都很少說什麼。

自我要求高,情緒、壓力不善於排解,對於陷入抑鬱泥淖,被生命的「黑狗」盯上的高危因素。

抱著極大的期望,但漸漸發現「科研無果「」出國無望」,而做的更多的是幫導師做家務、陪導師逛超市、幫導師擋酒這些他認為的「無用功」,無異會讓楊寶德越來越感到絕望。

抱著對之前碩士導師的信任,他給碩士導師發了長簡訊傾訴,甚至提到了輕生的想法。

可惜,這個求救信號沒有被有效收到。

中青報的報道中說,這可能是他對外發出的唯一一個明確的求救訊號。但筆者認為,這其實並非唯一一次。

他之前的輕生未遂的經歷,其實是最大的求救信號。

他放棄了輕生念頭,回來找女友,女友也對他進行了勸慰,先是勸他換導師,後來又提出「要不咱就不讀了算了」。

但其實這也不算有效收到了楊寶德的求救信號。

楊寶德這時候需要的是什麼?是心靈和情感的陪伴,是對他價值和對自己重要性的肯定,而不是這些主意。

換導師可能性基本為零。而乾脆不讀了,那他以前所做的種種努力價值何在?

那麼,能不能換一種說法,鼓勵他,對他說,沒什麼大不了,我相信你行的,自殺是懦夫行為呢?

或者質問他,你這麼做對得起你的父母親人嗎?對得起我嗎?行不行呢?

答案也是否定的。現在這件事對於他,猶如天塹跨不過去。

你說沒什麼大不了,甚至說他的行為是懦夫,說他對不起所有人,他的價值何在?

也許,他的女友最應該勸的,是勸他到專業的心理治療師或者諮詢師那裡去。甚至陪他去。

女友更合適說的話,可能是這樣:

親愛的,你現在很難受,我能理解。

你對我很重要,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生活。

我很難過你試圖去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我很高興你為了我放棄這樣的想法。

無論以後多難,我都會陪著你的,成功我會陪著你一起笑,失敗我會陪著你傷神。

當然,他的女友受限於自己對心理知識的了解,沒能這麼說,這不能責怪她。我們又有多少人能在這個時候說出更恰當的話呢?

但筆者還是希望,通過政府和專業機構、人士的努力,能進一步增加人們對心理疾病,特別對抑鬱症這樣一種常見心理疾病的認識和理解,能讓全社會更重視這一疾病對人的生命健康和存在的重大威脅。

如果大家都重視了,可能這個問題真的就像感冒那樣,容易解決了。

我們應該相信,不幸溺亡的寒門博士楊寶德,在做出抉擇前,絕不可能沒有想過自己的父母和女友,也絕不是因為自視太高,僅僅因「伺候」老師覺得委屈。

他因限於「黑狗」纏身的痛苦,認知上可能發生了一些改變和偏差。

例如他可能會覺得,自己活著已經沒有價值,死了可能對父母和女友更好,因為不會因到最後拿不到博士文憑讓他們失望、蒙羞。

對於這些深受煎熬的人們,我們要做的,是理解和陪伴,並幫助他們尋找專業人士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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