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為洪│懷念胡小圩
懷念胡小圩
文│汪為洪
在響水縣城西南不到10公里的地方，有一個不大的小村莊叫胡小圩，圩字從土於聲，釋義為低洼區防水護田的土堤。因為歷史上曾有一條蜿蜒東流的小河穿村而過，而且村中胡姓較多，當地人便稱作胡小圩。
小河的上游呈半月形拱衛著另一個梁姓較多的村落叫梁灣，下遊河道較窄地方曾有一座泥土與樹榦搭建成的過河橋，橋頭的幾戶人家便稱之為土橋。三個小村都臨水而建，一脈同源，首尾相連，遙相呼應，自然成趣。
胡小圩的流水是有記憶的。清光緒年間,一群衣不遮體外地人流落到了這片鹽鹼荒灘，三三兩兩，蓬頭垢面，飢腸轆轆，疲倦不堪，當他們發現河邊蘆葦和水中的魚蝦可以結廬、可以取暖，可以遮體、可以果腹，他們便就此安營紮寨，打草結舍，墾荒開田。民國期間，小河下游的土橋出了個張姓的大地主，家裡擁有幾百畝土地，為了糊口，胡小圩的鄉民大多租借他家田地維持生計，這條小河就成為灌溉這一片薄田的唯一水源。抗戰期間，胡小圩的鄉民同仇敵愾，保家衛國，村西頭的胡四爹是當時共產黨響水四區的地下交通員，他曾經一個箭步跨越了七個田壟，渡過小河，及時傳遞情報，成為新中國解放的可敬功臣。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胡小圩的河水依舊清澈響亮，春來圩里，河邊的蘆葦叢里就會飛來很多叫「呱呱嘰」的小鳥，還有閒遊在水面的「小水雞」、沖向天空的白鷺鳥，大大小小，上下翻飛，好不熱鬧。夏水暴漲，河水瞞過兩塊青石板的橋面，雨過天晴，河流兩岸漂亮的大姑娘和年輕的小媳婦們就將五顏六色的衣服拿在石板橋上搓洗，透明的水下，就盛開了無數彩色的蘑菇。即使是初秋，河水依舊是溫暖的，借口撈魚摸蝦貼補家用的孩童，浸泡在灑滿陽光的淺水邊，遲遲不肯上岸。天氣漸涼，無數蘆花染白整個河面，蒼蒼茫茫，蔚為壯觀，我曾站在這片「白雲」邊反覆吟誦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一個秋季竟然背上了100多首古詩詞。印象更深的還有是跟隨爺爺到冰凍的河面上去割蘆葦，長在河流中心的蘆葦尤為粗大，這個時候特別好割，脆生生的，收割多少記不清了，只是記得圍著那輛獨輪轆轤車在冰面上跐溜的感覺極為爽快。
胡小圩的村民不全姓胡，也有幾戶姓汪、姓蔡和姓陸的。在小農經濟時代，故土難離，鄉音最親，男不外娶，女不遠嫁。日出時，男女老少一起下田幹活，歡聲笑語飄蕩在地頭隴上；日落後，家家戶戶搬出小桌團坐在一起，整個村落晚飯飄香。漸漸地，一村子的人也都成為了親戚，走進圩子就像走進的一個大家庭。
胡小圩的冬天不太冷。人民公社期間，再寒冷的風也吹不透社場上那巍峨如山的牛草堆。養牛房是圩子里最溫暖的地方，老老小小不嫌牛屎臭，不怕煙熏眼，一團一團地擠在那煙霧騰騰、熱浪滾滾的養牛房裡，連同養牛大伯那頭禿尾巴獵狗，暖暖地感受著牛欄里耕牛的寬容和溫存，聽一個又一個笑話在煙霧的深處揚起。開春的時候，隨著村裡二疤爺那一記響鞭的「吧嗒」聲，泥土便從這些老牛的身後流淌出一壠壠生機與希望。
胡小圩的夏天不太熱。分田到戶那會，月光與星輝都讓人感到特別清涼。吃過晚飯，樹蔭下，門板上，新建的水泥板橋面上，不多的幾戶平房屋頂上，全都是納涼嘮嗑的人，道聽途說的、家長里短的、奇聞異事的，凡所應有無所不有。最有人氣的是村東頭二大爺的評書彈唱《薛仁貴徵東》，小碗一敲，滿場寂然，一陣馬蹄聲從黑暗處疾馳而來，於是一場又一場廝殺將所有人的記憶帶到遙遠的過去。講到動情之處，二大爺就會賣關子，「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個時候人們才會感覺到夜色漸深，哈欠不斷。當然，也有聽不到評書的時候，捉迷藏、玩遊戲就是我們小孩打發時光的最好方法，「小（亮）涼月，亮堂堂，照見河南一大家，照見婆婆拄拐杖，照見公公滿地爬。」那個時候，很為這首兒歌中的公公鳴不平。
隨著「旱改水」推廣，胡小圩的周邊又多了橫豎幾條河流，原先貧瘠的鹽鹼地被越來越多的肥沃水田所替代，爺爺那輛載過我半截油條夢想的轆轤車也便束之高閣了。圩子周邊的田野里，肥碩的鹽蒿與咸纓菜越來越少了，密如青紗帳的田菁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綠油油的麥田，金燦燦的稻地，曾有多少個豐收的夜晚，我頭枕飄香的谷垛，眺望北方燈火輝煌的縣城，品嘗勞作的艱辛，暢想都市的繁華。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成為圩子里第一個考上高校的人，在鄉鄰們羨慕與期待的目光中，我坐上父親的腳踏車依依不捨地離開，睡夢中還不時地回家去看望若干遍。
工作以後，回家的次數更少了，但每一次回到胡小圩，每一次都會有種陌生感、新鮮感。原先的河道已經變成了魚塘，熟悉的故人漸次走出村莊，起脊的房子是越來越少了，進出圩子車輛的輪子是越來越多了。拿起手機撥打圩里表哥的電話，那頭傳來了「土橋的芋頭、胡小圩的大蔥，梁灣的淺水藕……」 廣告彩鈴。我知道，胡小圩早已今非昔比了。
而今，身處車水馬龍的城內，坐在電腦桌前，打開谷歌地圖，在密如蛛網的鄉村公路間，我在努力搜尋胡小圩的記憶影子，懷念那份休閑、懷念那份寧靜，懷念轆轤車的吱吱呀呀，懷念月光下的放蕩無邪。
編輯│劉厚霞
審校│龔海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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