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人球會越來越多，我們又能怎麼辦？
那天中午食堂吃飯，遇見某主任，他說他正在處理一個病人投訴，不過他也覺得無能為力。
投訴人60歲，農民，某個城郊結合部的村民。病人是他的媽媽，83歲。病人咳嗽咳痰伴發燒3天來門診就診。醫生給她拍了片子，結合體檢和病史，診斷是肺炎。通過門診檢查還發現，病人的血肌酐、尿素氮都很高，肝功能也很糟糕，心肌酶譜高，心臟還有擴大。也就是說，她的腎臟、肝臟和心臟都有病變，而且病情不輕。這是一個高危險的病人，隨時都有可能死亡。
門診醫生見到這種病人，就已經很害怕了，因為這種病人，很可能就會死在醫院裡，按照我們目前的國情，病人死在醫院裡，會有多少麻煩，你知道啊。
看到病人受病情折磨，醫生也起了惻隱之心，正準備給他開住院單的時候，一看到病人的那個家庭住址，那個村子，馬上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個村子，在醫護人員的口口相傳中，名氣很大。前幾年，市區幾家大醫院有點名氣的醫鬧事件，有些那個村子裡的人乾的。流傳在他們村子裡的傳說是：「如果老人快死了，趕快送大醫院去，人死在醫院裡，多多少少能夠賠點錢回來，賠個棺材本絕對沒有問題。」
這不是笑話，這是實實在在的，我聽到那個村的村民這麼說過的話。因為，離那個村子最近的大醫院是我們醫院，所以，另外一個版本的說法是「 如果老人快死了， 趕緊送中醫院去。 賠個棺材本絕對沒有問題。 」
門診醫生當然知道這個村子的名氣，馬上表示，病房裡沒有床位了，沒辦法住院，要求她去別的醫院住院治療去。事實上，病房當時確實沒有床位，但如果醫生花點精力，要動員一個病人出院，調劑一張床位出來，確實也可能可以做到，當然，也可能做不到。
病人和家屬就去了市區另外二家公立大醫院，別的醫院醫生一看這麼重的病情和這個村子的名字，直接就說沒有床位。
跑了一個上午，還是沒有住進醫院治療，大怒之下，他就跑來醫院投訴了。投訴的理由是：「醫生原來表示可以住院的，為什麼開始辦理住院手續的時候，就說沒有床位了呢？他要求住院。」
病人的滿意度當然很重要，為了解決病人的投訴問題，某領導去找門診醫生了解情況，要求醫生將病人收住入院。
醫生說：「我沒有把握把病人治好，所以不收治。你領導一定要我給她收住院治療，你個簽字，萬一病人治不好，要賠錢的時候，該我賠錢的部分，你來賠好不好？你簽字了，我就去想辦法調劑床位。」一句話，領導就已經無話可說。
在大部分醫院裡，一旦出現醫療糾紛賠錢，通常的做法是，主治醫師出20%，科室出30%，醫院承擔50%。
中國大陸目前的國情是，人死在醫院裡，幾乎沒有不討個說法的。這個討說法，有些只是說道說道，說道到病人家屬滿意了，就不用賠錢。但是，大部分，靠說道是不滿意的，最滿意的，還是要付出人民幣。有些人，為了拿到人民幣，在醫院裡不僅僅是說道了，聚眾上演全武行，經常會有。一旦出現醫療糾紛，醫生賠錢還是小事，對付說道說道說和鬧一鬧所付出的精力和精神折磨，才是摧毀一個醫生的最主要因素。
對於醫生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治療危重病人，賺的錢還不夠賠的，因此，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已經成為中國大陸大部分醫生的行醫目標。別說什麼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大部分中國大陸的醫生，無非是一種職業，混口飯吃而已。而且，在中國大陸，做醫生這口飯，還吃得很艱難。
這位病人，已經就是事實上的醫療人球，出現醫療人球，我們還能夠怪誰呢？
也許你不知道，什麼是醫療人球。醫療人球一詞，最早起源於日本。
2004年12月，日本福島縣立大野病院。加藤克彥醫生為29歲的產婦做剖宮產手術生產後、因胎盤緊貼子宮、醫生動刀切除時大量出血、產婦死亡。一年後，福島警方以「業務上過失致死」逮捕醫生、檢查官也將醫生起訴。日本各地婦產科學會發聲抗議，婦產科醫生罷工抗議，加藤克彥醫生被判無罪。然而，此案在日本引發極大惡果。後來日本各地婦產科醫生髮聲抗議，全體婦產科醫生罷工抗議，加藤克彥醫生被判無罪。
但是事件之後，短短一兩年期間。日本婦產科醫生大量流失（改當別科的醫生）、有些小型眾合醫院關閉婦產科、醫科學生選修產科人數急速下降……時至今天，日本婦產科醫生嚴重不足，產科醫生人人自危。
此後，常常發生醫院拒收危重產婦、讓救護車輾轉十幾家醫院、因延誤而死亡的新聞。
危重產婦在各醫院之間被拒診而推來推去，被日本人稱為產婦人球或醫療人球。
人都會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醫生也不例外。中國大陸的醫療環境，如果沒有改善，我相信，醫療人球會越來越多。
衛計委幾年前就下發過文件，任何醫院，不得用各種方式推諉病人。這種文件，在嚴酷的社會環境面前，就是一張廢紙。只要一個醫生不想治療這個病人，可以有一萬種理由來拒絕。最簡單的一條，醫生承認自己水平不行，治不好病人的病，總可以把病人推開了吧？
在中國大陸，醫療人球，事實上已經越來越多了。李建雪醫生案，一審被判醫療事故罪成立，和日本加藤克彥醫生一案很像，我相信，此後，中國大陸將會出現大批的產婦人球。
醫療的本色，就是扶危濟困，醫生和病人，是對抗疾病的戰友。理想的醫患關係，是醫患互信，醫生可以心無旁騖地給人看病，幫助病人戰勝疾病。可是，現階段，醫生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疾病本身。
出現醫療人球，是重病人的悲哀，也是醫生的悲哀，更是全社會的悲哀。
說不定，有一天，你和我也可能由於病情危重，作為一個醫療人球，被人踢來踢去。
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為了避免自己成為醫療人球，我們能夠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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