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香//年輕時他對你的好不叫真的好,年老……
我第一次見公婆是在他家的一間很雜亂的客廳里。
說是客廳,只不過放了一張長沙發和一個茶几而已,要說是間卧室怕也不為過,因為靠牆還放了一張單人床,床上躺著婆婆的娘。
家不夠寬敞,婆婆倒是讓我的心特別敞亮。招呼我喝茶吃飯,噓寒問暖,關切的程度堪比親娘。但我那公公始終表情嚴肅端坐沙發一角,點頭,抽煙,吃飯,象徵性地給我一個微笑表示禮貌,從頭至尾沒有聽到他說一個字。
但這並不妨礙我倆戀愛的進展。婚禮前夜,婆婆把我拉到她住的小房間里,聊她的過去,聊她的現在,聊的意想不到的多。我聽得出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一個雙學士高材生嫁給了一個只會扛槍打仗的不懂生活的男人,她這上半輩子的人生過得很不開心。最後她像是為我下保證似的:「你放心,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不會像他父親對待我那樣的對待你,他一定會對你好。」
這一場談話我記住了兩點:一是婆婆嫁錯了人導致她的前半生非常不幸福;二是我嫁給她的兒子一輩子都會很幸福。
對第一點,雖然我沒有親眼目睹和切身體會,但是從我進到這家大門,公公所帶給我的那種不苟言笑的狀態已經讓我感覺到這個家中的空氣壓抑所帶來的緊張。可以想像,一個家庭的男主人是一個生硬頑固、以自我為中心的傢伙,女主人的幸福感又能從哪裡來?至於第二點,現在說恐為時尚早。好在,我的那位雖然話不多,性格內斂,但是與我的交流還不錯,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默契。剛柔相濟,倒也其樂融融。
在這個家,很少見到公婆談笑風生或者彼此逗趣,更很少看到他們倆一起散步,或者一起出門旅遊,他們老兩口連房間都是分開的。一開始不得不讓我擔心二老的關係,但見怪不怪,他們和千千萬萬個他們那一代人的婚姻一樣,雖磕磕絆絆,一晃也就走過了五十多年。
婆婆前年開始,患上阿爾海默茨症,腦子不像過去那麼清亮,為了照顧他們,我倆也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得以近距離觀察二老的生活。
每天早上起床,公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拿著拖把到婆婆房間里拖地。因為婆婆小便失禁,起床後總會忍不住尿地下,愛乾淨的公公一邊嘴上嘮叨,一邊不停地拖呀拖的,別人去拖他不放心。之後他會回到沙發上,把他買的成堆的保健品和藥品分出幾粒出來,放在專門給婆婆備好的小碗里,對著婆婆喊:「過來,把這個吃了。」
這一聲想起,我都會聽到婆婆那句似嬌似嗔的回答:「整天讓我吃這個,我不吃,是葯三分毒。」
「是葯三分毒,但還有七分是治病的。」公公的這句話已著實讓我的耳朵聽出繭子了,但是他還是每天做出同樣的回答,不惱不慍。
往往,一件事被婆婆問三遍都要把我們問的煩心,甚至快要瘋掉,更別說公公回答這幾十遍的。曾經有一次先生外出吃飯,我回家的早,她一遍又一遍跑到我房間問我「我兒子去哪裡了」,當我耐著性子回答了她十遍之後,第十一遍我實在忍無可忍,乾脆躺在床上被子蒙著頭,閉上眼睛裝瞌睡,但是就這樣也擋不住這老太太來來回回一趟又一趟地站在我床邊的執著之問。
常人難以忍受的婆婆的嘮叨,我公公卻有著比任何人都有的耐心。從早到晚,身邊的這位老太婆將無數個重複的問題拋給他,接住,回答,一遍遍,一遍遍,不厭其煩。我不知道公公對婆婆的驚人耐心從哪裡來?除了對一起生活快六十年的老伴深切的愛和深埋在這位老人骨子裡的善良,我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最感動的是他們兩個出門。年輕時依我那刻板老公公不解風情的性格,別說拉個手,恐怕肩並肩他也不會幹的。但是現在,卻如年輕人一樣,從出門那一刻起,他的手就主動拉緊婆婆的手,一直到目的地,兩個老人的手就沒有分開過。公公已經八十六了,小他五歲的婆婆年輕時沒有享受到的溫情待遇,到了耄耋之年開始重現。
我原以為腦子逐漸鈍化的婆婆未必感知到公公為他所做的一切。但是有一天,公公外出去醫院取葯,到了飯點還沒有回來,她就開始在家裡一遍遍地念叨:「老頭咋還不回來呢,這是去哪兒了?」不得已,受不了她的叨叨,只好陪著她到院子大門口去迎接。快走到的時候,公公的身影出現,婆婆竟然像個孩子似的拍起手來:「老頭兒回來了,老頭回來了。」那一瞬間,我看見老太太的眼裡閃現著淚花。
我常常想,如果我到了他們這個年齡,自己是否能有婆婆那樣的福氣:幫我擦地拖尿,囑咐我吃藥,出門會拉著我的手不丟掉。
嗯,這個問題,也許要三十年後才能找到答案。
為了等到這一天,我有這個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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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很亮,風在搖葉子,草在結種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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