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5 爸，我不要做男人了
（封面是舞蹈家金星）
（公眾號增加了一個大目錄，就在原來的菜單那裡）
閑談終於又找到了陌生人。這次閑談，話題有些沉重。因為碰到了所謂的「社會邊緣人」。以下閑談，我始終秉持的態度是：在法律許可的情況下，任何人的選擇都是人身自由，因為價值觀相左而對他人有偏見，實在是不明智的事情。
首先，解釋幾個名詞，以便閱讀。
葯娘：指自願通過服用激素藥物，讓身體漸漸趨於女性化的男生。通常他們的心理已經是女性，服用藥物，不過是生理對心理的補充。
糖：葯娘圈子內對藥物的代稱。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望著天花板，思緒彷彿跟著晦暗的燈光在風雨中飄搖——這是Q君手術後的心情。
通過百度「葯娘」貼吧，我認識了Q君（不要去這個吧，可能大多數人接受不了），也斷斷續續跟她（他）聊了他（她）的故事。
下面，扼要記錄。
S=我 Q=她（他）
S：第一次吃「糖」是什麼時候呢？（因為我懶，後面的糖不用引號了，懂指的是什麼就行）
Q：15年6月。
S：既然後來已經做手術了，那有什麼必要吃糖。
Q：你可能不了解，做（BX）手術之前，必須服用大量的藥物，讓身體適應。我們把做手術叫做『涅槃』。就像鳳凰重生一樣。
S：糖是什麼口感？好奇。
Q：真的就和糖一樣，甜的。沒什麼特殊。
S：吃糖的開銷很大吧。
Q：每個月四五百的樣子，還好自己經濟獨立，雖然有段時間和我爸冷戰，但還能支撐得了吃糖。
S：心理上是自己覺得想做女生，所以吃糖嗎？所以你是喜歡男生咯？
Q：嗯。
S：出櫃怎麼跟家裡解釋的的啊？還有吃糖做手術這件事本身，也不太好交待吧。
Q：這個說來就話長了。吃糖半年後，心情很抑鬱。也沒人傾訴。有天晚上就哭著告訴了我媽。我媽也哭了。沒有哪個父母知道自己兒子做這種選擇會平靜吧。也就是在那段時間，糖也被發現了。爸爸很生氣，我和他吵了一架。畢竟子之不孝，無後為大。
S：的確，爸爸之後應該對你採取了措施。
Q：糖被發現後，爸爸給我點了根煙，說要和我談談。談不攏，我就被送去看心理醫生。當時登記的時候，我還記得一個事特別有意思，那個醫生直接在性別上寫了「女」。
S：哈哈，真是心理醫生，真懂人心。你覺得心理醫生對你產生了作用么？
Q：並沒有，完全就是花錢找人聊天，還很貴，一小時400。
S：後來還是和父母和解了吧。
Q：媽媽還好，大概一年後吧。我問媽媽這一年你覺得生活有什麼變化嗎？她說女兒比兒子好多了，是小棉襖，當時我就哭了。但是爸爸還不能完全理解我。從手術室出來時，也是爸爸，坐在醫院那兒哭，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他哭。那天晚上十點進的手術室，他連夜從G市趕到N市。他對我很嚴格，也許他並不能理解我，但是我愛他。
S：手術在哪做的呢？
Q：魔都有一位醫生，在這個圈子很出名，做了幾千例了，很有經驗。
S：我很好奇，做這種手術，醫生意願嗎？也就是說，醫生會規勸你嗎？
Q：做手術之前，會有一種類似於心理測試的環節（心理測試還要收費），心理測試你確實有第二性的傾向，確實需要做手術才能不被性別所困，產生抑鬱。那麼你就可以做手術。但是醫生還是會勸你考慮清楚再去。
S：做這個手術的人多嗎？
Q：可能出乎你意料——其實很多。當時我排隊已經排到了三個月之後。
S：做手術是你的選擇這我知道，但是手術本身有什麼讓你痛苦的地方嗎？
Q：麻醉醒來的時候特別疼。還有練習走路吧，有些困難。同時還有8天不能吃飯，半個月不能下床，這些都不說了。
S：之後你覺得自己的變化是什麼？
Q：講道理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畢竟手術之前就以女性的身份生活了兩年。當時感覺自己並沒這麼激動吧。更多的是一種解脫感和歸宿感。總感覺還在……卻又不在了……後來百度才知道，叫什麼幻肢體驗……手術後那幾天天天疼醒。哦，還有，我把生日改成了手術那天。
S：但生理的確有了變化啊，生活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Q：上廁所會不習慣。有天做噩夢，夢到長出來了！直接嚇醒！摸了一下又睡了。還有就是，開始有生理期了吧。
S：HHHHHHHHH蛻變後最大的感受是什麼呢？
Q：這條路，真的很難。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如果沒有一顆水泥的心，做不了葯娘……曾經痛苦的時候我也動搖過，但風雨總會過去，黎明總會到來。再也不用心驚膽戰地去廁所，不用因為下面多了個東西而不敢穿喜歡的衣服，可以隨便化妝了。我很開心，我在做自己。
S：對於未來有怎樣的打算？
Q：回報我的父母和老公吧。畢竟我欠他們很多，他們珍惜我、愛我。也許很多人會帶著眼光看我，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有愛我的人就夠了。除了生死，再無大事。上星期我和老公領證了，也改了身份證。一份愛情，來之不易，千金難求。
S：祝你幸福！
Q：你也是！
話已至此，我想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就向她告別，並且說道：「我很慶幸我們之間擁有了這輩子唯一的交際，一期一會。很高興認識你，感謝你的傾訴。」她沒有再回復我。
我想，真正文明的社會。是允許各種不同的人在其中生活的。
假如今天我們帶有色眼鏡去看某些人，認為偏見是合理的，對價值觀的一元化推波助瀾。那麼有朝一日，世界突然歧視丑的人、內向的人、喜歡看幼稚動畫片的人、喜歡吃香菜的人、家住在河南的人……誰又來拯救我們呢？
人間之所以值得留戀，是因為多元。
我們在這世上存在的證據之一，就是個性和別人無法理解的選擇。
由此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唱嘻哈的人不能太狂，你要出頭，就必須上央視唱「祖國萬歲」。個性被規訓為核心價值觀下的共性，真是黑色幽默。
這個國家，太需要多元了。
我看著窗外冬天的天空，想起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中的一句話——
「每個人都會有缺陷，就像上帝咬過的蘋果，有的人缺陷比較大，似乎和其他人格格不入，那正是因為上帝特別喜歡他的芬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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