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情:人生不過幾個半杯而已!
你來你來你來,且吃了我這半杯殘茶剩酒。
如果不是至親至愛,這話一旦出口就會惹人不快,一般不會這麼做,一旦做了,這就是檢驗二人關係淺近的試金石。
記得小時候和好基友吃冰棍兒,吃一半後就開始交換,你含會兒我的奶油,我啃你的紅豆。那時,心思單純,到現在才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似的。現在讀紅樓夢,意外的發現類似橋段真多,鳳姐吃了賈母的半碗殘粥,黛玉飲了寶釵的半杯剩茶,寶玉喝了黛玉的半盅剩酒。
都是剩一半,給另一人吃,但背後隱藏的不同的情誼。細細想來,人生也不過這幾個半杯而已。
賈母鳳姐,半碗粥的親情
賈母因問:「有稀飯吃些罷了。」 尤氏早捧過一碗來,說是紅稻米粥,賈母接來吃了半碗,便吩咐:「將這粥送給鳳哥兒吃去,」 又指著 「這一碗筍和這一盤風腌果子狸給顰兒寶玉兩個吃去,那一碗肉給蘭小子吃去。」
賈母這麼短短一句話,這麼微微一段尋常家庭小事,卻交代了王熙鳳在老祖宗心中的分量。
賈母吃剩的這半碗紅稻米粥,乃是御田胭脂米熬制而成,貴而難得。據說,此米是康熙皇帝於豐澤園的稻田中發現的奇異良種,便命擇膏壤以布此種。其米色微紅而粒長,氣香而味腴,因其生自苑田,所以叫御田胭脂米。清代《吉養齋叢錄》記載:雍正曾將此米賜給河東總督田文鏡。田大病初癒,以御米做粥扶病體增氣力。
賈母獨獨把這粥送給鳳姐,於病體懨懨的鳳姐太適合了。頭天晚上,鳳姐抄檢大觀園後勞累過度,夜裡便「淋血不止」,崩漏之疾複發。紅稻米粥健脾補虛、養血生津,真是對症下藥的療養上品。而賈母把自己剩的粥給了王熙鳳,其親密程度可見。粥雖小,但對於因綉春囊而飽受屈辱勞碌的鳳姐來說,是多麼及時而巨大的撫慰。在賈府,能夠勞動賈母「反向請安」的除了兩個玉兒,就是鳳辣子,都是婆媳是天生的仇敵,能夠相處的像賈母、鳳姐這樣兒,實屬不易。
黛玉寶釵,半盞茶的友情
寶玉正欲走時,只見襲人走來,手內捧著一個小連環洋漆茶盤,裡面可式放著兩鍾新茶,因問: 「他往那去了?我見你兩個半日沒吃茶,巴巴的倒了兩鍾來,他又走了。」寶玉道:「那不是他,你給他送去。」 說著自拿了一鍾。襲人便送了那鍾去,偏和寶釵在一處,只得一鍾茶,便說:「哪位渴了哪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寶釵笑道:「我卻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夠了。」 說著先拿起來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遞在黛玉手內。襲人笑說:「我再倒去。」黛玉笑道: 「你知道我這病,大夫不許我多吃茶,這半鍾盡夠了,難為你想的到。」 說畢,飲干,將杯放下。
這個細節非常耐人尋味。襲人的茶本是給林黛玉的,薛寶釵卻搶先飲了一杯,明明不渴卻也要沾沾唇漱漱口,她嘗過了又把剩下的半盞茶直接遞給林黛玉,就像是賈母在櫳翠庵中把喝剩下的茶遞給劉姥姥一樣。
按理,林黛玉可不比窮婆子,性格清高孤潔,心思又敏感,可她卻也心無芥蒂,一口飲盡。那份坦然足以把襲人對黛玉尖酸刻薄、小雞肚腸的刻板印象打的粉碎。
黛玉就是這樣至情至性之人,經歷過骨牌令和雨中燕窩等事,黛玉、寶釵解開心結,單純的黛玉認可了寶釵之前的種種周全示好,就真的做到掏心掏肺、肝膽相照,而和解之後的寶釵,卻一改謙恭有禮,謹言慎行的做派,毫不謙讓的搶茶,肆無忌憚的玩笑,而這些改變全是因為金蘭契,在你的面前,我開始做那個最真的自己。
寶玉黛玉:半杯酒的愛情
寶玉便要了一壺暖酒,也從李嬸薛姨媽斟起,賈母便說:「他小,讓他斟去,大家倒要干過這杯。」說著,便自己幹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幹了,讓他二人。薛李也只得幹了。賈母又命寶玉道:「連你姐姐妹妹一齊斟上,不許亂斟,都要叫他幹了。」寶玉聽說,答應著,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她不飲,拿起杯來,放在寶玉唇上邊,寶玉一氣飲干。黛玉笑說:「多謝。」寶玉替她斟上一杯。
黛玉寶玉的這場親密秀,其實來的不合時宜。
雖是賈母家宴,但賈珍、賈璉在外,親戚李嬸、薛姨媽在席,准婆婆王夫人冷眼旁觀,黛玉此舉頗為大膽而冒險。黛玉的酒是否已冷,是否自身酒量不允許,杯中之酒喝了多少剩了多少,都不是重點,而挑釁了男女有別的封建教條才是重中之重。
黛玉心中,男女有別,寶玉卻例外。平素的林黛玉雖然情真意切,卻嚴守著淑女本分,事事避嫌,處處謹慎,與寶玉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小心把控著內心情感的搖擺波動。然而,這杯斟滿愛情的酒已經滿了,又怎能藏得住?這半杯殘酒,就是寶黛內心的愛情噴薄欲出,要與封建禮教分庭抗禮。
這次小小的冒險,有驚無險,鳳姐的插科打諢、賈母的圓謊封口,都在為這份愛情保駕護航呢?
一生之中,可以與你分享半杯半碗的人其實並不多,請務必珍惜,並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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