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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溪「釣客」/王新弟

視 疼

不盡滄桑感,荒涼卧虎溪。

投竿人不見,牧馬上秋堤。

——魏毓蘭《西泊》

在老卜奎中有一傳說,言舊時西泡子(現今的勞動湖),曾有人在那裡遇見一斑斕猛虎,瞬間而逝,遂那個地方得名為「虎溪」。這實乃是一誤傳。但,追根尋源,這一誤傳卻皆因是光緒年間流放至卜奎的清廷提督陳國瑞而引起。

陳國瑞(1837——1882),字慶雲,湖北應城人。他自幼父母早逝,十餘歲被農民軍收養,後「出投(清)總兵黃開榜,收為義子,冒姓黃氏,在軍中每戰衝鋒。」史料上這寥寥幾筆,便描畫出了陳的「孤兒」「有奶便是娘」及「亡命之徒」的身世與精神面貌。

翻看陳國瑞的履歷,這個評價還真的沒半點差錯。

同治元年,陳入僧格林沁部,極得信寵,與僧格林沁情同父子。三年,以破苗沛霖有功,授浙江處州鎮總兵。時年二十九歲。太平天國都城被攻破後,清廷戰略重點轉為剿捻。捻軍馳騁于山東、河南、安徽等地,行跡無定,擅長裹脅,僧格林沁有勇無謀,只會「疲師尾追」「與賊俱流」,以致人勞馬乏,成效不彰。同治四年春,僧格林沁率領馬隊,連追一個多月,從河南追到山東,「日行百里,往返三千餘里」。陳國瑞認為蠻幹不合兵法,應該調整戰術,僧格林沁卻說功成在即,應當一鼓作氣,繼續追剿。儘管意見不合,但「國瑞卒不忍王獨敗」,還是帶兵出隊,擔任前鋒。結果在汶上、鄆城間遭捻軍埋伏。僧格林沁調發親兵前去助戰,也被擊潰。捻軍隨即包圍了僧格林沁,並在曹州吳家店將僧軍全部殲滅。陳國瑞浴血奮戰,所部大多陣亡,自己身受重傷,僥倖逃脫。聞僧被殺,又捨生忘死,喬裝潛入敵中,找到僧格林沁的屍體,晝伏夜行,七天後回到軍營。朝廷認為僧格林沁之死,河南、山東的地方大員以及僧軍部將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紛紛予以降職、記過等處分,唯有陳國瑞因為身負重傷仍苦戰到底,免予處罰。

僧格林沁死,曾國藩繼任為督師大臣。北上剿捻,所帶部下多是李鴻章派遣的淮軍,劉銘傳即在其中。其部稱為「銘軍」。四年五月,銘軍駐紮在山東濟寧北部的長溝,陳國瑞率領殘部「游擊」至此,看到淮軍裝備精良,多為西洋武器,「心獨艷之」,於是「思奪其利器」。陳國瑞率領親兵五百人突入銘軍陣地,趁其不備,先殺了數十人。劉銘傳立即布置迎戰,將陳國瑞帶來的五百人就被銘軍全部殲滅,陳國瑞跳登民房逃命,也被「梯而執之」。陳國瑞見劉銘傳後哭訴:「此五百人,皆數年來所糾合四方之精銳。一旦為君所殲,吾軍自此衰矣」;既然在陳國瑞認了栽的情況下,劉銘傳「憐而釋之」。但是,稀里糊塗死了五百人,總不能就此罷休,於是雙方都往上打報告,要求仲裁。

劉、陳對殺之時,曾國藩正從揚州趕赴淮安,聞信稍遲,朝廷已經批示「免其深究」,六月六日,在陳國瑞請示「餉項軍火如何籌措」的稟文上,他洋洋洒洒批複了兩千多字。「餉項軍火」的正題,著墨不多,卻綿里藏針的對陳國瑞進行了規勸與警告。爾後又密奏朝廷,將陳國瑞撤去幫辦軍務,褫去黃馬褂。陳國瑞不勝羞怒,「痰涌氣厥」,誘發某種類似癲癇的病態,乃「以頭觸門」,「頹然仆地」。經精心護理,陳國瑞逐漸恢復了健康,並時常登高攬勝,感時抒懷。於是,黃鶴樓上,故將軍「著道士冠服」,慨然提筆,「作掌大書」,寫下了「白雲可殺不可留」的名句。暗喻軍界最大最厚的一片「白雲」,自非曾國藩莫屬;其他劉銘傳、吳棠之流,則是奇形怪狀的各色「白雲」。

同治七年春,捻軍張宗禹突犯直隸、山東,當時捻勢大盛,恭親王節制左宗棠、李鴻章、曾國荃諸軍,合圍會剿,成效不著。陳國瑞以剿捻起家,一時間很多人都想重新起用他。因剿捻不力而退居後勤保障一線的曾國藩也不例外。

「陳大帥」之名久在人口,故將軍重作干城,來京後,王公貴戚「望門而求納交」,朝野稱頌,中外傾動。更令他心情愉快的是,聽到他重出江湖的消息,死敵劉銘傳立即告病還鄉,逃之夭夭。老「白雲」退居二線,小「白雲」驚慌逃竄;坐觀浮雲窘態,恐怕比手刃浮雲更令人快活。

時過不久,陳國瑞「游擊」到山東境內,左宗棠奉命專防直隸運河兩岸,調度實有不及;恰逢李鴻章督師北上,進入山東境內。於是,朝旨俞允前請,將陳國瑞調歸李鴻章指揮。李鴻章是劉銘傳的上級,按照陳國瑞的作派,不和他為難是萬萬不能的,但是,不過兩月,清軍就取得了剿捻的全面勝利。事後封官進爵,陳國瑞戰功雖不卓著,但也開復以前處分,並賞給雲騎尉世職。諸軍旋即裁撤;左宗棠楚軍入西北,李鴻章淮軍變成防軍,陳國瑞兩不相與,無所事事,遂往來江蘇、直隸間,終日遊玩。九年,發生天津教案,他並未參與動亂,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就接到英國人投訴,說陳國瑞「分散銀錢,煽動百姓」,刊刻排外出版物,並「慫恿匪徒窺探進攻」。於是總署致函曾國藩,「引(天)津事為戒」,要他「傳飭陳鎮勿再逗留揚郡」。而曾國藩派人調查,則發現投訴之事,都是子虛烏有。恰在這難以決策的時刻,又發生了陳國瑞與李世忠互相交惡事件,送來了一個攆走陳國瑞的機會,所以他的判決要故作嚴厲,過分其詞,將陳國瑞也「勒令回籍」。既處理了目前的突發事件,又消除了日後的外交危機,「斯一舉兩得之道也」。曾國藩簡直是他命里註定的對頭:上次被參奏,誘發他的精神病;這次被驅逐,斷送他的養老夢。

光緒元年(1875),陳國瑞偷偷潛回揚州,又因干預徐州鎮總兵詹啟倫毆斃監生胡士禮,並有唆慫主使等情節,於光緒二年發配到黑龍江編於齊齊哈爾水師營,由地方官嚴加管束。陳國瑞至卜奎後,初寓城隍廟,繼遷省南百達街,後又居省垣西門外慈悲庵。仍然過著奢華的生活。「所至必葺館垣,好陳列,四壁懸名人畫貼,烹茶品酒」,名其住處為「卧虎軒」。還善於懸筆做「虎」字。閑暇之時,就去西泡子垂釣,名其釣處為「虎溪」,自號「虎溪釣客」。可見他被貶後,仍不願放棄其桀驁不遜,殺氣騰騰的形象。光緒八年,病歿,享年四十七歲。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看來,陳國瑞就是一個又硬、又橫、又不要命的主,居然在流放地還威風了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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