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寫作者朋友的一封信

我的一個朋友，對寫小說這件事非常熱愛，雖然做的是跟文學藝術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工作，但是一直孜孜不倦寫著自己的小說，最近拿了幾篇讓我看看，聊天的話說不清楚，思路也容易被打亂，於是寫了封回信。

親愛的朋友：

你好啊。

昨天你寫了篇小說讓我看看，雖說只是讓我看看，但其中自然潛含著讓我說兩句的意思，然後我就說了好多句。今天想起這件事，還是覺得有些話想說，你就隨便聽聽吧。

我一直覺得，寫作是一件很私人的事，因為創作應該源於內心，所以說你說的「只是想講一個故事」，是非常好的初衷。我昨天說的話並不是否認你的意思，大部分文章都不是完美的，只要有不足的地方被看到、被指出來是很容易的，而保護一個創作者對寫作的愛好和寫作的興趣是非常重要的，只有在保證這兩者的前提下學習進步才是有用的。所以說，感覺昨天潑了你一點冷水，心裡很過意不去，這讓我想到我大一被潑了一年冷水的經歷，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頭皮發麻呢。

昨天說的那些話究竟什麼意思呢？我想在這裡簡單跟你闡明一下。首先要說明的是，我本人也不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寫作者，也只是一個學徒而已，所以眼界和技法並沒有達到最頂端。這世界上有許多許多傑作我沒有讀過，而讀過的一些傑作因為受到我本人智力和閱歷的限制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精深與偉大之處，所以我的話肯定有些偏頗的地方，如果我沒有完全挖掘到你作品裡的精華，你不要因此氣憤或者沮喪。

關於技法的事，也就是問你創作的目的以及一句話概括整個故事。這實在是太基礎的東西了不是嗎？但是千萬不要覺得這樣的東西無聊或者限制了你。以繪畫為例，無論是抽象派還是印象派，畫家在開創之前都擁有紮實的基本功，畢加索的工筆能力非常了得，雖然你在他的那些名作里不太能感受到，但基本功永遠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說，簡介和目的非常重要。目的非常簡單，但不一定非常高遠。比如說，我現在要做一個練習，我的目的便是練習，但是這還不夠，必須精確一點，我要練習畫一個蘋果，這還不夠，我要畫一個餐桌上被橫著切開的蘋果，這個蘋果放在餐桌的邊緣，似乎還在晃動，旁邊一把水果刀。那麼故事就出來了，想像空間也出來了，切蘋果的人是誰，為什麼橫著切，為什麼突然離去。等一等，我畫這幅作品主要是為了練習，練習哪一部分？光影效果？物品細節？不同視角的觀察效果？我不是學美術的並不太了解畫畫的事，舉著個例子只是因為美術更形象一點。對，我想怎麼畫就怎麼畫也可以，隨心所欲畫出來好像也不錯，但帶著想法和目的和不帶著，做出來的肯定會有細微的差別，這種細微成千上萬次疊加起來就不同了。

寫作的練習有成千上萬本寫作指南，我也沒資格來講。總之，練習可以成為目的，寫一個好玩的故事可以成為目的，表達思想情感也可以是目的。目的沒有高低之分，但一定有目的。

如果說繪畫不一定每個人都能看明白，但文字就不一樣了。尤其是講故事的文字。為什麼讓你說「一句話梗概」和寫作目的，因為這非常直觀。

第一，你能從這兩者預判出這篇文章的長度，你昨天寫了6000字，但說實話，真的寫不了那麼長，所有的寫作書籍都在教我們技法，但很少有人教我們刪除，而刪除這個過程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精彩的片段、沒有必要的片段、所有人都知道的淺顯易懂的道理、跟故事發展無關的景物描寫，等等，都需要刪除。原因有兩點，第一，增強閱讀體驗，冗長會使讀者感到厭煩，快速跳過，指不定你的精彩片段也被跳過了。第二，文章本身，少來鑽石在泥沙中發光這種鬼話，好的寫作者只會掏掉泥沙，留下鑽石。我並不是說泥沙都是糟粕，對，也有那些美麗的場景描寫片段，個人感悟，可要是拖沓了行文節奏，阻礙了主題發展反而變成了累贅是吧。也有專門寫景的散文和抒發個人感慨的雜文日記，故事又不是大雜燴，還是「精」一點比較好。

第二，定下基調。這是一個什麼類型的故事。

昨天的故事類型是武俠，復仇。司空見慣的類型，但司空見慣並不是貶義，太陽底下無新事，於此挖空心思搞一個噱頭不如好好想想你的故事與同類型的故事的區別是什麼。舉個例子，《聚集》那個電影你知道吧，非常中規中矩的故事，講的是新聞媒體揭發教會幫忙掩埋神父性侵兒童的故事。拿了幾個電影獎的最佳原創劇本和最佳編劇。所以它的亮點是什麼呢？他抨擊的是整個教會體系，揭露受害人數之多範圍之廣時間之久這般駭人的事實竟然被社會忽視了這麼久。這是它的不一樣，這是角度和深度的問題。那麼故事玩的「梗」呢？你的故事是說十年前的一次意想不到殺害，死的人並沒有死。嗯，好吧，意想不到這件事看希區柯克就好了，尤其是《驚魂記》，小說的話看芥川龍之介的《地獄變》好了，要震驚就真正的震驚，伏筆、氣氛營造、暗示與錯誤引導這些小技巧盡可用上。要麼是「媽的嚇死了個人」，要麼是「噢，原來隱情是這麼一回事」，如果是後者的話，肯定有個前後有反差的，而且角色的行為與心理動機都要好好鋪成。所以說，你的目的不同，故事的安排與走向也不同，只有寫作者自己清楚的情況下，才能傳遞給讀者。

第三，文中支線人物、物件以及景色的選擇。

不是說，這一段寫得「美」就夠了，美了之後呢？櫻花的美之後是凋零，所以美的壯烈凄涼。美了之後一定有什麼的東西的。好的故事每個片段都是精心挑選的，這個片段一定作用與後面的場景，並且與主幹有關。一個關係不大的東西是會分裂全局的，故事的斷層或者情感的斷層。包括寫景，寫景抒情說白了還是人物抒情。

關於「我只是想講一個故事」。這的確是非常好的目的，但既然要將故事，就要講好故事。想寫一個輕鬆的喜劇或者單純的恐懼小說也是目的，但喜劇和恐怖小說對技法的要求也很高。想寫哲理性的小說，意識流小說也沒問題啊。無論是什麼類型，都是創作者內心有抑制不住的東西想要表達與分享，技法只是便於更好地分享而已。就像日常生活中的交流，明明是同一個意思，為什麼不同的人選擇了不同的表達方式，而這些表達方式帶給聽話人的感受又是不一樣的。如果隨心所欲地說的話，聽話人說不定只會模模糊糊覺得「好有道理的樣子，可你到底想說啥？」

那麼，暫且就是這樣啦。寫作當然可以隨便寫，就像說話也可以隨便說，其實也沒必要較真的。我只是覺得，你好像挺喜歡寫東西的，而且寫得還不錯，所以如果能更好一點的話，不是很好嗎？如果每次幫你看文章的時候，只把好的部分提出來誇獎一通，雖然說也不是不行，但這樣下來感覺並沒有什麼意義，而且有一點阻礙你成長的意味在裡面。雖然說自娛自樂也蠻好的，自我認可也很重要，但是進步也很重要是吧。

寫作可能是所有藝術門類裡面門檻比較低的，所以導致很多人意味寫作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是不是呢，越寫會覺得越難。雖然說了這麼多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點道理的話，但講道理是多麼容易的事，而真正實幹得話也會有很多很多阻礙，幫你看文章的過程中我也進行了一番自我反思，得出的結論自然是以前寫的都太爛了。但是寫的爛，不是挺正常的嗎？我們又不是天才，文章不都是改出來的嗎？達到「好」之前，一定會有無數個「爛」，但是要是因此害怕連爛的文章都不敢寫了，那進步的空間也就沒有了，這多可惜。

另外分享一下近日的生活，最近看了幾個電影劇本和日本文學家的小說，看完之後又是佩服又是沮喪，覺得以前寫小說的方式都不對，雖說寫小說的方式有很多種，但要不斷觀摩和嘗試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哪一種吧。這封信看過就好，不必放在心上，希望沒有澆滅你的熱情。

祝生活愉快。

你的朋友。

201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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