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秋茬，挑月晚歸家
別怪我，高中之前對國慶假期真沒有什麼概念。
因為看到地里的玉米葉子變得黃綠欲蔫時，我知道——秋忙假——要來了。
窗外飛舞的大雪花片子最適合「冬藏」的韻味，而「秋收」的農忙時節總會讓人想起如今已樹木蔥鬱成林的莊稼地。
離開土地多年，雖說每年暑假都會和媽媽去地里幫點小忙，但也多是點到為止，再沒有扛過鋤頭拉過耬。暑假幫姥爺家收花生，他們也總怕我累著，但是即便我走進城市，卻還是個鄉村娃兒。
玉米和花生分春秋兩茬：因春寒料峭，天未回暖，春茬要在開春閑置預留的土地上覆地膜保溫，以確保種子發芽，待嫩芽破土而出，頑強地撐破塑料薄膜後，方終見陽光雨露；六月芒種，風吹麥浪，在將要成熟的麥壟里插播，待刈麥回倉後靜候綠色在原野再次迸發生機。
因為春茬作物對土地的利用率不高，所以多數人家只會種上三分或五分少許，以儘早享受土地給予的饋贈。
節氣往複，時歲輪迴。總是在暑假結尾時，晨霧還未散去，媽媽下地會從地裡帶回幾棒嫩玉米和鮮花生，上面還沾著已上了一夜的露水，晶瑩剔透，在鍋灶里煮上一煮，那是記憶里的故鄉味道。如今，科技的進步讓我們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可遠不如當季來得奢侈有味。因為春種秋收，辛苦耕作後滿懷期盼，吃到嘴裡才倍感幸福。
往往春茬的莊稼早早就退出了土地，等著犁耙再次翻土施肥，靜候來年。
耕兩茬，收兩茬，芒種前的麥子，寒露前的莊稼。
可惜的是，小時候我認識好多種莊稼，因為自小就在莊稼地里摸爬滾打：林場里的紅薯豇豆，東河邊的棉花胡麻；西溝里的穀子高粱，北堤上的綠豆芝麻。如今，高處望去只有一望無垠的玉米地，凹陷處一定是花生，可懂土地寂寞？
秋茬才是一年裡莊稼收成的大活兒。通常，秋忙假老師一般都不會留太多作業，即便留了作業也會附上答案，並囑咐我們做完再對，儘管他們知道我們回家真正也幫不上多少忙，但是也知道留多了作業我們也是應付。
暑氣漸消，晝夜溫差開始變大，夜晚轉涼，但白天的太陽還很毒辣。父母他們那代人，農活幹起來得心應手，而對我們而言便需要全副武裝。玉米地里再熱也要穿上長袖長褲，花生地里要穿些深色或舊衣服。
玉米細長的葉子上有一排密密的毛刺，它不會將皮膚划出血，但是會在皮膚上留下錯綜複雜的紅色劃痕，幹活時並不覺得什麼，事後會瘙癢難耐，就像周身被毛毛蟲爬過一樣。
玉米地一般都在鄉村的周邊，而林場里的花生地卻離家較遠，因此除了將花生拉回家的人，其他人都要在林場待上一天。
家人在前一天會把次日的午飯準備好，一般都是帶著集市上買的燒餅、自家做的饅頭和咸雞蛋等，那時還沒有什麼可以放湯或粥的保溫容器，有時也會抱上一暖瓶熱水，但是都不如看林人小屋前那口井的水喝著甘甜可口。
通往林場的路要過一座橋，一座岌岌可危的橋——橋身兩側的護欄已損壞殆盡，隔著水泥板縫隙可以看到橋下湍急的水，每次三路車轟鳴般上橋時，我都會緊緊地閉上眼睛，死死地抓住車沿兒，總感覺車上哪怕再放上一片羽毛都會把橋壓垮，大伯一個手抖車就會開到河裡去。
這座橋還有一個神奇之處，它自成分界線——橋的南側是半黏半沙，橋的北側是沙地。每逢趕上下雨天，南側的路被軋得滿是坑溝泥潭，坐在車上搖晃得東顛西倒；北側的路卻異常平整，被雨夯實的路面更加硬實，不會像平常那般鬆軟得車軲轆直打轉。
林場的沙土地最適合光著腳踩上去，太陽照著的地方會燙得直跳，但是將腳鑽進沙土裡，涼爽到沁人心脾。
當然，沙地里還有種「可惡」的植物——蒺藜，一種貼地生長的植物，如地衣般會開出黃色的小花，然後長出比黃豆略大的果實，渾身是刺。待它成熟落地後不定就會跑到哪處，每次在林場里撒歡時，看到那個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搬著腳底板認真研究的孩子，那麼恭喜——他一定是中招了。
因為是沙土地，林場的花生收得會輕鬆些。土質鬆軟，花生幾乎不會落在地底下，連根帶起也不用甩土，只管露出花生來整齊地碼成一排，讓太陽足足地曬上一天。偶爾，你會踩到來偷你家花生地老鼠的洞，那是一種肥頭大耳的生物，張開了身體有點像極限運動里翼裝飛行的造型。
儘管每次都很小心，但還是在蹲著幹活時，把花生橢圓的葉片擠出汁液而染到褲子上。然後......然後就是等著買新衣服了，因為這個顏色根本洗不掉，幹了以後還會顯現出血漬的那種黑紅色——所以每次收花生前媽媽都會一再叮囑我們穿深顏色或舊衣服。
家家的地塊毗鄰，花生一般都集中在那幾天一起收。閑嘮著家常，笑聲抵得上半個村子。最熱鬧的要數午飯時間，干起活來往往不知日頭長短，一般有一家開始吃飯，大家也都停下手中活計，到田間地頭的樹蔭下一坐，這種沿樹行排列的露天「野餐」一年並不常見，而如今已經不見。
這頓飯可以看出誰家的生活有提高，誰家女人的飯做得好，誰家準備得匆忙，誰家收拾得周全。當然沒人真正在乎這些，大家偶爾也會串著吃上些別人家的新鮮東西。我最喜歡饅頭搭配地里新收的花生，米面之香和花生之甜後來成了我好長一段時間的零食，拿一個饅頭，抓一把花生，就能出門玩到天黑再回家。
天色將晚，拉花生的人再回來最後一趟，拉上所剩不多的花生，載上此處逗留一天的人，挑著月亮，伴著轟鳴聲漸次歸家。
看林人的小木屋，又掌了燈。
這裡，結束了一天的喧鬧，重歸寧靜，
窸窸窣窣，有螢火蟲鳴。
TAG:木工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