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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方碑》研究

《衡方碑》研究

張金梁

(此為應邀參加天津衡方碑研討會之文)

內容提要:本文對《衡方碑》的進行了較為全面而深入的探索討論,內容包括五個方面的問題:一是拓本及書者,二是碑陰文字,三是藝術風格,四是書法特色,五是歷史影響。特別是對《衡方碑》之書者、碑陰文字以及此碑特殊筆法「銀鉤蠆尾」的研究,頗具突破性意義。

關鍵詞:《衡方碑》 碑陰 書者 銀鉤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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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書成熟於漢代,且留下了諸多石刻,清代碑學興盛之後,學習隸書者莫不師法之,故李瑞清論書有「求分於石」之論。《衡方碑》立於東漢建寧元年(168),正是隸書成熟時期的重要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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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衡方碑》之拓本及書者

《衡方碑》全稱《漢故衛尉卿衡府君之碑》,高240厘米,寬110厘米,圓首,額題「漢故衛尉卿衡府君之碑」陽刻隸書兩行,額下有穿。碑文隸書,字徑一寸二分,23行,行36字。(如圖一)碑陰有故吏、門生等題名,漫漶特甚。牛運震《金石圖》稱:「碑在汶上縣西南十五里平原郭家樓前,南向,以建寧元年立。雍正八年,汶水泛決,碑陷卧,庄人郭承錫等出資復建焉。」咸豐九年(1859),何紹基「主講濼源書院,知是碑在汶上縣野田中,囑縣令移至學宮。」建國後碑安置於泰安岱廟東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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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方碑》在宋代便有著錄,歐陽修《集古錄》稱之為《衡方碑》,趙明誠《金石錄》稱《衛尉卿衡方碑》,洪适《隸釋》則名之為《衛尉衡方碑》,《金石萃編》、《八瓊室金石補正》等多從趙氏《金石錄》之說。《衡方碑》雖然在宋代就被世人重視,但未見有宋拓本流傳,人們所見最早的拓本推測到明代,而現在流行於世者,則以清初拓本為多。近人王壯弘對碑拓經多見廣,謂「明拓『厲』字不損本見數本。曾見故宮博物院藏本有方若二跋,然拓工極差,字口也不甚顯。較前所見者遜多矣。」並對明拓本之諸多特點進行了歸結:「明拓本,首行『雁門太守』之『守』未損,『因而氏焉』之『焉』字可見上半。二行『仁』下『厲』字未損。三行『廬江太守』之『太』字未損,六行『將』字未損,『南』字清晰。七行『儀之』二字未損。」特別是二行「厲」字之損否,成為斷定明清本的重要依據。從傳世的佳本來看,沒有準確的明本出現,而北京圖書館所藏的明末清初本及藏於上海圖書館的「雍乾拓本」《衡方碑》,為其中頗有代表性者。而解放前由文明書局影印的「孫星衍衍藏本」及藝苑真賞社影印的張叔末跋本,皆為清初拓本,頗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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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宋洪适《隸釋》記碑文未行小字云:「門生平原樂陵朱登字仲」,並說:「碑云:海內門生故吏,采嘉石,鐫靈碑,末有小字門生朱登題名,則其人也。」顯然洪氏認為朱登是主持立碑之人。翁方綱《兩漢金石記》則曰:「銘文之末又另起一碑字,此碑字下分兩行,『門生平原樂陵朱登字仲(希)書』,此是書人姓名。」翁記碑末小字比洪适多出「希書」二字,並由此肯定朱登為書丹者。然而對洪适之論也不加否認,只模稜兩可的說:「末行小字洪氏以為即採石鐫碑之門生也,附綴文後,此又一體例也。」從翁氏乾隆五十四年親自在南昌使院付梓的《兩漢金石記》初刻來看,其漢碑釋文凡遇模糊不清楚之字,則依洪适《隸釋》填入,並在右邊書小字「依洪」記之。在《衡方碑》末這兩行小字中間「生」字右旁,亦記以「依洪」字樣,是說此兩行小字的釋讀亦是依據洪釋而來。然而洪釋並沒有「希書」二字,而翁在解釋時,也將「希」字略小靠右,說明此字有不確定性,「書」字大概也是翁氏推測而來,這正是其不敢斷然否定洪氏認為朱登為樹碑之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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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秉綬為清代隸書大家,於《衡方碑》受益特多,亦主張碑字為朱登所書,其有詩句云:「好事推黃九,搜出方瑤瓊;會稽有故吏,任穎多門生;借問書者誰,朱氏其名登。歐、趙所未見,見之適然驚。」嘉慶四年(1799)十月,錢塘黃小松易洗石,發現《衡方》碑陰有字,方若《校碑隨筆》記曰:「惟故吏故民門生等字最清晰。據翟氏《隸篇》謂可辨者二十三行,其字數七十一字。」後陸增祥對碑陰有更為詳細的記載,皆可證其文字多為故吏及門生姓名,對於朱登為書碑者根本沒有關係。由此可知,伊氏詩中所謂「借問書者誰,朱氏其名登」,也是根據翁方綱之論而來。之所以人們對翁氏之論毫無顧忌的沿襲,顯然是因為漢碑署書者較少,多有抱殘守缺涉怪獵奇心理所至。從流傳下來的較好拓片看,「朱登字仲」後字殘泓嚴重,所謂「希」字已多猜測,而「書」字之論全由臆斷。故後來研究者對「朱登」書碑之說多有異議,不是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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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方碑》臨帖指導

二、《衡方碑》之碑陰

關於《衡方碑》的碑陰,在宋人著錄的文獻中沒有記載,明人也沒有提及。其原因是碑陰所刻為樹碑之資助者,對於正史考證沒有多大作用,故而不加關注。時至清代,金石學大興,人們對於碑石上各個角落上的字,立體搜索毫不放過,因此《衡方碑》之碑陰才受到世人重視。

首先發現《衡方碑》之碑陰者是黃易。方若《校碑隨筆》云:「碑陰乃嘉慶四年乙未十月錢塘黃小松易洗石見有字拓之,惟故吏故民門生等字最清晰。據翟氏《隸篇》謂可辨者二十三行,其字數七十一字,以校嘉慶初拓本,故民東平中郡一行郡字尚可見,其前一行故吏京兆長安劉紀字○,《隸篇》『長』字留字闕,審拓本實存也。」黃易,號小松,浙江仁和人,善鑒藏,工篆隸,歷官兗州府運河同知,濟寧同知,汶上縣屬兗州管轄,所以給其椎拓及研究《衡方碑》提供了方便。他在清洗《衡方碑》時,發現了碑陰有字並拓之傳世。翟雲升(1776—1858),字舜堂,號文泉,掖城(萊州)人。道光二年進士,工隸書,雙鉤漢碑隸字並加以分類論說成《隸篇》,其中對《衡方碑·碑陰》文字進行了著錄,謂其「漫滅已甚,此其中橫排一列,可辨者二十三行,其字如右。汶上路約齋(榮光)手拓。」由此可知,翟氏是借鑒汶上縣路榮光之《衡方碑·碑陰》拓本而成文的。方若著《校碑隨筆》,其手中亦有《衡方碑·碑陰》之拓本,故在記載其文字時,在翟氏所記的基礎上又增一「長」字,使碑陰文字增到七十二個。

之後,由於碑陰模糊流傳特少,人們對其關注不多。陸增祥(1816-1882),江蘇太倉人。字魁仲,號星農、莘農。道光三十年狀元及第,歷官翰林院修撰、慶遠府知府、道員,精金石學。著《八瓊室待訪金石錄》,對《衡方碑·碑陰》之記載有所突破:「右漢衛尉卿衡方碑陰,僅存一列,《萃編》及翁氏、阮氏皆未著錄。此本剝泓已甚,右幅約略尚有三行,無一字可辨,可辨者二十六行,已多不備。故吏三行,故民二行,門生十四行;其官職可見者「北海太守」、「○北相」、「郡中郎」、「東平中尉」也。地名可見者:南郡、東安、京兆、長安、潁川、河東、汝陽、北海、任○、平○也。女讀汝,任下當是城,平下似是原,姓名可見者劉紀一人。」陸氏認為王昶的《金石萃編》及翁方綱、阮元諸金石名家,皆對《衡方碑·碑陰》沒有關注,故而為自己的發現引以為豪。實際上在他之前,黃易、翟雲升在此方面皆作過很多工作。為了便於討論,現將陸氏記載列成數字條目,附以翟氏記載與其對比之:(條目中單條者為陸氏記載,小字者為陸氏推測之文;雙條者上為陸氏、下為翟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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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闕)○○○○ 寧 ○○○○○○○○

2、北海太守南郡○○○○(闕)

○南郡(闕)

3、○北相○○○○字(闕)

4、○○○○○○○北平○○○○

故(闕)

5、○○○○○○北平○○ 東安○

故吏○北平○東(闕)

6、○○○○○○管○○○京兆○○○

故○官○京兆(闕)

7、故吏郡中郎○ 從 ○○○○ ○○○

故吏郎中(闕)

8、故吏○○○○仲○○○○

9、故吏京兆長安劉紀字○○

故民京兆○安○字(闕)

10、故民東平潁川中尉○宋○○○○

故民東平中○川(闕)

11、故民河東○○○石○○○○

故民(闕)

12、門生女陽○○○○○○○○○○○

門生女陽(闕)

13、門生○○○○○○○

門生北○字子(闕)

14、門生○○○○○○○

門生北平(闕)

15、門生北海○○○○○○

門生北○皮(闕)

16、門生北海○○○○○

門生北(闕)

17、門生北○○○

門生北(闕)

18、門生任○○○○○○○

門生(闕)

19、門生平○○○○○○

門生(闕)

20、○生京○上官○○○

門生(闕)

21、○○○○○郭○字○○○

門生(闕)

22、門○○○○○

門生(闕)

23、門生○○○○

門生(闕)

24、門生○○○○

門生(闕)

25、門生○○○○

門生(闕)

26、門生○○○○

門生(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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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對比可以發現,陸氏記載確實較為詳盡科學。他認為原來《衡方碑》碑陰不只一列,而漫患磨滅後「僅存一列」。在此列的行數上,他發現「右幅約略尚有三行,無一字可辨,可辨者二十六行」,也就是說此列當有二十九行文字,比翟氏所說,多出六行。再從每一條目上看,翟氏所記各行之方法較簡單,遇有不清楚或無字之行,則不加記載,除沒提及前有三行無字之識外,陸氏所記之第一、三、八行,翟氏因看清文字亦不加記錄;翟氏遇有模糊或殘泓不能識讀之字,用○代之,其可能代表一個,也可能代表數個。而遇有殘缺較重不知有多少內容者,則用「闕」字代表。陸氏則不然,其將能看清之字,按原來位置來標記。看不清但能確定位置的字,盡量準確的用○代替,幾個字就用幾個○,殘缺不知情況,也注之為「闕」,從而在形式上較翟氏準確清晰,能了解碑陰之原貌。從字數上看,陸氏認讀者八十八字,大都包括了翟氏記載者,但仍有出入:四行「故」、五行「故吏」、六行「故」、十三行「北」「字」「子」、十四行「北平」、十五行「皮」、二十行「門生」、二十一行「門生」、二十二行「生」共十五字,為翟氏所載有而陸氏記沒有者,若加陸氏所載八十八字,計碑陰可得字一百零三個,其中重複之字較多。

另外,翟、陸所記在個別文字上有差別,當分析研究之。六行翟氏所記「官」字,陸記為「管」。在記字上,繁易記為簡,一般簡記不成繁,或「管」字竹頭不太清,故翟氏記為「官」;七行翟氏所記「故吏郎中」,陸氏記為「故吏郡中郎」。按,從碑陰所記資助樹碑人員的行文有規律可尋,基本上表現出了兩種情況:一是對墓主的官員朋友記載,在行文上先為官職,次為籍貫,再為姓名;二是對墓主故吏、故民、門生的記載,在行文上先表明與墓主的關係,再述籍貫、職務、姓名。如果是本郡人氏,則籍貫用「郡」字代表。從而可定陸氏所記「故吏郡中郎○」,是說此人曾為墓主的故吏,後官至「中郎(將)」,再後當為姓名,非常符合行文方式。而翟氏所記「故吏郎中(闕)」則不見籍貫,不符合行文常規,對比陸氏所記可知,其將「郡」誤識為「郎」所致;還有十行,陸記為「故民東平潁川中尉」,而翟氏記「故民東平中○川」。陸氏之記字句通順,而翟氏所記○當為「潁」字,即使如此文句亦難以解讀。對比陸氏之文不難看出,原因是其將後面「中尉」之「中」字向前錯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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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衡方碑》的藝術風格

漢碑風格眾多,如《禮器碑》之瘦勁變化,《華山廟》之流麗奇古,《曹全》之蕭散秀逸,《張遷》之雄勁古拙。方朔《枕經堂金石書畫題跋》謂《衡方碑》「字體方正深朴,與《張遷碑》可以伯仲。」「方正」是隸書外在之共性,在《衡方碑》上表現的更為突出;而「深朴」確實是《衡方碑》之重要個性特徵。「深」為深沉,暗藏書理內涵豐富者方具有之;朴為「樸拙」,是渾然天成不計工拙之謂也。《衡方碑》朴茂厚重形體壯偉,筆畫縱橫雄渾大氣,表面上看不修邊幅缺少裝飾,確實與《張遷碑》大有相似之處,有一種自然雄渾的意韻寓於其中。要理解這種樸素的、大巧若拙的美,只有細細的品位揣摩才能感受得到。康有為最善評碑,其贊「凝整則有《衡方》」。「凝整」二字與方氏「方正深朴」意象接近,皆較忠實的道出了此碑之風格特色。「凝」字意味無究,筆凝也?字凝也?意凝也?總之神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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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評論《衡方碑》,大都只顧及到其外在的形勢特色加以褒揚,而姚華則能以哲學家的眼光審視之,其《弗堂類稿》云:「《景君》高古,惟勢甚嚴整,不若《衡方》之變化於平正,從嚴整中出險峻。」「變化於平正」,是指此碑字從外形勢上看似乎平正無奇,而實際上點畫結構氣象萬千;從碑之神態上看,此碑字看似非常嚴謹整飭,仔細分析則碑字點畫結構充滿著奇險對立矛盾,而能化險為夷巧妙的將對立組裝在的嚴整的統一體中。這就是此碑之所以能讓人百看不厭之魅力所在。《衡方碑》之整體殘損嚴重,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人們對其書法的審美,但具有慧眼者,則會透過表面看到本質。萬經《分隸偶存》評《衡方碑》:「字巨如孔宙,而筆畫粗硬,轉掉重濁。則石理太粗,刻手不工之故耳。細玩之,其遒勁靈秀之致固在也。」《衡方碑》的石質不是堅硬細密的化鋼岩,而是顆粒較粗的石灰岩,故而容易受泥土浸蝕而漫漶,此亦是《衡方碑》字點畫粗散字口不清的重要原因。萬經認為,《衡方碑》的外貌粗糙生硬,線條轉折笨拙,是其石質太粗刻手不佳造成的。但若仔細品味深入探討,仍然會感受到其書法本體那種「遒勁靈秀」的韻味,可謂深識書者之論。當然,只有具備豐富的書法修養及書寫經驗者,才能體味感受到這種「象外之意」「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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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紹基是清代最有代表性的碑學書法家之一,其長期遍臨漢碑,而酷愛《衡方碑》,其認為此碑書「方古中有倔強氣」,真方家之評也。「方古」是指外在形態,而「倔強」是指書法性情,這種人格化了的評論,只有深識書者才可能發現之。「倔強氣」是何種氣,其當是一種具有非常強大外射的張力,一種不讓表面現象掩蓋、不讓不利因素破壞、能從惡劣環境中顯示出高尚的書法精神。《隸書勢》云:「或若虯龍盤游,蜿蜒軒翥,鸞鳳翱翔,矯翼欲去;或若鷙鳥將擊,並體抑怒,良馬騰驤,奔放向路。仰而望之,郁若霄霧朝升,遊煙連雲;俯而察之,漂若清風厲水,漪瀾成文。」《衡方碑》的外在字體點畫殘泓嚴重,而其高妙的書法意蘊及「方正深朴」的藝術風格,仍然能從這種模糊的近於混沌中彰顯出來,這就是《衡方碑》具有「倔強氣」的最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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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書家對《衡方碑》的書法藝術更是讚不絕口。何應輝說:「《衡方碑》、《樊敏碑》、《校官碑》。閎中內斂的字勢,滿格滿幅而來的茂密的章法,這種獨特的空間工,突出地展現了豐偉壯闊的境界,已開唐代顏真卿正書之漸。三碑的用筆,都極盡渾樸豐厚之美,但最有代表性的應是《衡方碑》。在方整古樸的結構內部,力求疏密關係及筆勢運動的變化,而有夷險交輝、情勢起伏的藝術個性,如何紹基所評『方古中有倔強氣』。相對而言,自當優於《樊敏》之虛實平勻、端莊有餘,亦優於《校官》之一味密促、筆涉臃腫。」賴非先生亦云:「《衡方碑》的朴茂與豐腴,對於漢代古樸、雄渾的時代特點的表現,更加鮮明強烈。」在此他們都認為《衡方碑》是漢碑中渾樸豐厚之美的代表者,是非常符合實際情況。但從多維審美的角度看,亦不能忽視其內含的「遒勁靈秀之致」,如此才能使研究不陷於片面和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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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衡方碑》的書法特色

1、波磔腳短

波磔左右對稱是隸書重要特徵,所謂的蠶頭雁尾也多指此。《衡方碑》在波磔雁尾筆畫處理上,顯得出筆腳短。所謂「腳短」是指「波」「磔」從最粗處到畫末的距離較短,不作長線波形。萬經《分隸偶存》云:「至漢始有波偃挑剔,今所傳石刻,班班可見。然如《北海》《景君》《衡方》《魯峻》《張遷》《武榮》等碑微作挑法,而方板遲重,猶存古意。《韓敕》《孔宙》《孔彪》《孔褒》《曹全》等則姿媚橫逸,巨細長短,惟意所適,直開今楷書法門矣。」「微作挑法」即「腳短」之表現,萬經認為如此才能「猶存古意」。《衡方碑》中的波磔「挑法」可分為三類:一是波磔對出者,如「秋」「會」「東」「來」「受」等,其波畫收筆大都圓重,磔筆則與之相稱,重按輕提出腳較小;二是為長橫的蠶頭雁尾者,「英」、「有」「孝」「左」「平」「丘」「祖」等,此最能表現出書法個性精神,橫畫雁尾用筆頓按方重腳短稚拙可愛,萬經所謂「方板遲重」者指此;三為「走」「之」之捺時如「之」「建」「遷」「起」「退」等,筆畫皆較長且粗壯而顯眼,但雁尾仍然腳短,與整體特性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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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銀鉤蠆尾

隸書中的豎彎鉤之筆法,大都是豎後折筆變橫,形成了九十度左右的角度,然後橫行再用雁尾結束。而《衡方碑》之豎彎鉤之筆法,則與之大相徑庭,其由豎變為橫時用轉,由橫上揚出鋒時沒有明顯的雁尾形狀,而形成了一個橢圓的弧形線條,然後中鋒出之形成圓尖,形狀如錐勁健非常。在《衡方碑》中如此筆法的字有兩種情況:一是獨體或上下結構者,如「九」「尤」「永」「兄」「先」「寬」等,其豎彎鉤之有較大的空間伸展,所以會出現的豎彎鉤線條接近於圓;第二種情況如「絕」「就」「孔」「禮」「耽」「凱」「軌」等左右結構者,豎彎鉤在右旁無多少空間伸展,所以其形成的弧線豎立橢扁,即豎向橫剛轉化時便隨之鉤出,如彎金曲鐵勁健非常,表現出了無比強烈的張力。

晉時索靖善草書,每美自書點畫為「銀鉤蠆尾」,銀鉤則說明其質地貴重細緻剛中含柔遒勁無比。「蠆」便是兇惡有毒蠍子,其尾巴上翹,末端有毒鉤,遇有動物相近,則用其剌之施毒,令人驚駭不已。索靖用「銀鉤蠆尾」來形容其草書點畫,無非是強調其筆法堅實沉著銳利有力。面對《衡方碑》豎彎鉤,其特殊的造型和隨之產生意象,用「銀鉤蠆尾」形容之再恰當不過了。仔細審視《衡方碑》,會發現拋背鉤者如「氣」「風」等亦同樣法度,甚至右下出鋒的豎(表現為豎撇或鉤)如「州」「背」「符」「子」「翊」「考」等,亦具備「蠆尾」筆法特點,這些特殊筆法的字,給整碑增添了諸多新奇元素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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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突出主筆

漢字的書寫,特別重視主筆,《衡方碑》對於主筆的強調,可以說在漢碑中是最為明顯的。從具體情況來看,《衡方碑》的主筆可分出現在不同的筆畫上。一是最常見的出現在有蠶頭雁尾的橫畫上的主筆,此現象較為普遍,如「丘」「有」「其」「佚」「宣」等,皆突出橫筆,使字體顯得格外穩重;二是捺筆為主筆,如「家」「長」「良」「民」「後」等,特別是帶有「走」「之」字的捺筆,在《衡方碑》中得到誇張強調的同時,往往對字的結構加以改造,即將被半包圍的部分縮小,故意留出空間讓捺筆發揮,於是有「走之」字的捺筆,如「建」「起」「遷」等,大都打破原有位置而右伸展,非常奇特醒目;三是豎彎鉤為主筆,如「兄」「先」「孔」「禮」等,這是一個很能代表個性的組合筆畫,《衡方碑》「銀鉤蠆尾」形象的出現,為此碑增加了藝術魅力;四是撇為主筆者,如「用」「身」「夜」「君」「背」等,充分體現出了隸書原先波磔對稱之樣式;五是豎鉤,如「將」「寧」「子」「於」「接」等,或加強豎之體型,或誇張撇鉤之形態。總之,在《衡方碑》中,每個字其皆有突出主筆意識,而對於主筆的選擇之面是非常寬廣的,在其他的碑版內很難成為主筆者,在此可能成為主筆,如「就」字右邊的撇,是很難想像讓其作為主筆的,但《衡方碑》中「就」字之撇,便是主筆。《衡方碑》對主筆的誇大強調,其方法是加長加粗增加變化,所以我們會發現主筆大都豐腴厚重,起到了一個穩定字形主導風格加強視覺效果的作用。同時《衡方碑》在主筆的安排及表現上變化多端匪夷所思,因此使得碑中之字往往出人意外奇怪生焉,產生出非常強大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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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避讓變化

避讓是書法中非常重要的藝術元素,通過避讓可以使不和諧的結構和諧,又能增加諸多趣味。隸書之體勢以整飭扁平為主,大都不需要避讓也能得到穩定,而有了避讓,便會使書法更加有韻味,《衡方碑》此方面在漢隸中表現的尤為突出。其避讓類型可分為如下幾個方面:左讓右者,如「秋」「孔」「績」「祖」「相」「尉」等;右讓左者,如「就」「悼」「肇」「軌」「綏」「凱」等;上讓下者,如「背」「之」「李」「資」「發」等;下讓上者,如「肇」「舉」「導」「感」「蠻」等。皆明顯地表現出了避讓關係,趣味橫生妙不可言。

《衡方碑》之字的避讓,雖然有規律可循,但不機械製作,大多是為需要,有時為了突出個性,出現了非常奇妙的避讓,如多部字的「霜」之「木」特小讓「目」,「職」字中部特小,「斑」兩邊王小讓文。其單位筆畫避讓與突出主筆相互映輝,產生變化多端目不暇接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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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衡方碑》的歷史影響

對於《衡方碑》對書法史的影響,人們有不少論述。翁方綱評《衡方碑》曰:「是碑書體寬綽而潤,密處不甚留隙地,似開後來顏真卿正書之漸矣。……蓋其書勢在《景君碑》、《鄭固碑》之間。」翁氏認為《衡方碑》的寬綽,影響到了唐顏真卿的楷書,從大的風格上看,頗有相同處。《景君碑》立於漢安二年(143),比《衡方碑》早二十五年,康有為謂其「古氣磅礴,曳腳多用籀筆」;《鄭固碑》立於延熹元年(158),早《衡方碑》十年,《廣藝舟雙楫》稱之「端整古秀」,此二碑與《衡方碑》皆出今山東濟寧,雖然古今地名不一,但其相隔頗近確是事實。翁氏謂《衡方碑》書勢在《景君》《鄭固》之間,意為其受二者影響所至,不是沒有可能。在風格上「古氣磅礴」及「端整古秀」兼而有之,大體可信。楊守敬《平碑記》曰:「此碑古健豐腴,北齊人書多從此出,當不在《華山碑》之下。」《華山碑》立於延熹八年(165),朱彝尊推其「當為漢第一品」,而楊守敬認為《衡方碑》的藝術水平不在其之下,讚譽之高不言而喻。在書法特點上,楊守敬贊《衡方碑》「古健豐腴」,頗準確到位,而認為北齊書法為此多受其影響,似比翁氏之論更加貼切接近。

《衡方碑》研究

《衡方碑》在尚碑的清代,受到非常大的重視,在隸字書寫上產生了重大影響。王瓘曰:「《衡方碑》舊本極不易得,國朝伊墨卿太守奉之為金科玉律,誠漢人分法中之鴻寶也。」說伊秉綬之隸書受《衡方碑》影響並非臆斷,伊秉綬《題〈衡方碑〉陰同覃溪先生寄桂未谷大令》詩有句云:「賤子竊慕之,百本臨摹曾。」可見其對其下過極大的臨摹功夫。伊秉綬有臨《衡方碑》書作傳世,(如圖三)不難看出其方正厚重寬闊博大的氣象,正是從《衡方》借鑒而來。可以說,《衡方碑》為伊秉綬形成自家風格,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衡方碑》研究

何紹基亦非常喜歡《衡方碑》,有不少臨習作品傳世,其自己對此亦有記載:

《衡府君碑》方古中有倔強氣,自是東京傑跡。昔石卿贈余古拓本整幅,經覃溪、小松題賞者,高懸雪壁,余目近視,苦難臨仿。丁巳薄遊歷下,購獲此本,精彩勃發,又剪裱冊便於摹取,意甚珍之。嗣復得黃小松乾隆末年拓本,楮墨極舊,有韻味,而得字比此尚少。因思古人石墨,顧氈蠟何如,非盡今不如昔也。

《衡方碑》研究

何紹基稱《衡方碑》為「東京傑跡」,為了學習收藏了數本形式不一的拓本,整拓者可掛而遠觀,剪裱者可撫案臨習,喜愛之情不言而喻。為此還對此碑保護,起到了重要作用。「越歲己未主講濼源書院,知是碑在汶上縣野田中,囑縣令移至學宮,精拓四本。然而得碑較易。仍須學官善護視之,不可率爾椎拓也。」何氏臨摹採取舍形得神之法,以已意書碑字,臨摹《衡方碑》亦不例外,粗粗看來如同抄錄碑字相仿,仔細審視,則其所謂「倔強氣」一直貫穿於自己的隸書書寫理念中,尤其晚年自四川學政辭官後這種「倔強氣」愈加明顯,相信與臨習《衡方碑》不無關係。(如圖四)總之清人直接或間接受其影響者頗多,當代人也被《衡方碑》的書法藝術魅力所折服,很多書家對其進行深入的臨習研究,被推為學習隸書的重要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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