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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郎郎:天生的「盲目樂觀主義者」

張郎郎形容自己是德國經典小說《鐵皮鼓》里那個抗拒長大的孩童。他曾經歷過最深刻的絕望,也曾感受過人性最真摯的溫暖,在人生的大起大落中,他拒絕被悲觀腐蝕,在困境中尋找真實和美,堅持以孩童般的純真去繪畫、寫作,是一個天生的「盲目樂觀主義者」。

張郎郎,1943年出生於陝西省延安市,我國知名美術設計家、作家、自由撰稿人。他是共和國國徽設計者、繪畫大家張仃之子,母親陳布文曾是周恩來的機要秘書。1968年,張郎郎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美術理論系;同年,遭遇了巨大的人生苦難。此後曾擔任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教員、院刊編輯;普林斯頓中國學社研究員,華盛頓美國國務院外交學院漢語及中國文化教師等。

雖然不是一直活躍在畫壇的「職業」畫家,張郎郎卻從未停止過創作。他不僅繼承了父親張仃的美術天賦,也遺傳了母親陳布文的文學才能,善於把文字中的詩意帶入畫中,並延續了父親張仃「畢加索+城隍廟」式的現代立體主義繪畫風格,用艷麗的色彩與隨性的線條打造出富有童真的「文人畫」風格。2017年7月8日,「一個文人的『從心童畫』:張郎郎個展」(下稱「從心童畫」個展)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美術館開幕,張郎郎展出的繪畫作品沒有一味迎合市場的審美需求,是基於他個人經歷和對藝術的熱愛而進行的純粹創作。2017年也是藝術家張仃誕辰一百周年,這個展覽也是張郎郎對其父親最好的紀念。9月初的一個午後,記者來到張郎郎先生位於朝陽區的畫室,聽他講述了豐富的人生經歷、生活態度以及對藝術創作的執著與熱愛。

「文人畫」風格的形成

張郎郎的畫室中央擺放著還未完成的繪畫作品,現居美國的他,這四年以來每次回北京都需花大量時間在這裡進行創作。「不過時間也不固定,每年回國時間短則兩三個月,長則半年。」滿面笑容的他顯得十分隨性與年輕。張郎郎整個童年都生活在中央美術學院宿舍大院里,那時院里幾乎所有小孩兒都就讀於中央美術學院附屬中學,但父親張仃不允許家裡的孩子學習繪畫,所以張朗朗最後選擇了北京市第四中學。據張郎郎回憶,中學的那段時光,他雖然沒有接受系統正規的美術學習,但因為受父親的影響以及興趣使然,他把課本的每一頁都畫滿了圖畫,他說,「雖然從未受過科班訓練,但在我的成長經歷中,畫畫這件事可一點都沒被耽誤」。

「文人畫」是張郎郎給自己繪畫的定義,他用簡樸的表現方式,表達了一個文人對生命的虔誠和敬畏。在中國古代,「文人畫」也稱「士大夫寫意畫」「士夫畫」,是畫中帶有文人情趣,畫外流露著文人思想的繪畫。與一般的畫家畫、院體畫、禪畫或政教宣傳畫不同,「文人畫」並不求工整與形似,也不講求目的與價值,只是隨興所至,表之筆情墨趣,寫寫文人墨客心府靈境。也就因為具有文心、詩情、畫意,才被命名為「文人畫」。張郎郎說,從美術批評家角度來看,「文人畫」不完全符合繪畫的定義,尤其在西方,人們大多會把「文人畫」與插圖混淆,但在我國有這樣的繪畫傳統,所以「文人畫」就變成介乎文學和美術之間特殊的一種繪畫形式。例如我國現代知名畫家豐子愷,他從未接受過紮實的基本功訓練,按照傳統繪畫流派看來,他的作品也並不標準,但他的畫十分生動有趣且飽含豐富的人生哲理。

因為家庭關係,張郎郎從小就在文藝氛圍濃厚的環境中接受熏陶,母親的寫作與父親的繪畫都對他有著深遠的影響。他說,「當我繪畫時,畫中會很自然地流露出敘事性,或當我寫作時,文字語言里也會產生畫面感,它們相輔相成。」因為這樣的成長經歷,張郎郎的「文人畫」中既有藝術色彩的形象表現力,也擁有文學故事的內涵。張郎郎回憶,當他在中央美術學院學習美術史時,父親張仃從巴黎帶回了大量的西方畫冊,包括畢加索、馬蒂斯、莫迪里阿尼等。他立即被西方現代派繪畫濃烈的色彩與藝術觀念所吸引,加上20世紀60年代前,父親創作的一批「畢加索+城隍廟裝飾風格」繪畫作品對他也影響深遠。張郎郎如今的繪畫風格是對父親的一種延續、紀念,也飽含著他對童年的回憶、對生命的熱愛。

「一個文人的『從心童畫』:張郎郎個展」展覽現場

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曾有媒體用「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這句話形容張郎郎,讚美他雖經歷過苦難卻仍然以一顆童心面對歲月與藝術。在張郎郎看來,面對人生的坎坷,他並不是一個十分堅強的人,實際上他能從困境中走出來歸功於他天生的樂觀與純真。張郎郎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生命中有高潮也有低谷,也有重複的曲線。雖然我的生命曲線變化幅度比別人更大,但反過來想我也佔了很大便宜,別人沒有機會體驗這樣極端的感受。人生是一個不斷告別的過程,在告別的時候你能記住的一定是你希望記住的事,那些印象中美好的世界。如今,雖然我的眼神、聽力都不如當年,但我仍可以使用畫面和文學語言繼續地沉浸在純凈世界中,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繪製的『童畫』。」他認為人生短暫,活著一天還是得高興一天。

張郎郎如今的許多創作都是對他兒時繪畫作品的「翻版」,但隨著繪畫技巧的提高以及生活閱歷的增長,他在「從心童畫」個展中展出的畫作與尋常意義的兒童繪畫又有很大區別。他認為,童年時期人們對世界的判斷更接近於真實,以孩童的視角去看這個世界,是最美、最簡單的。成長後因為社會賦予人的屬性增多,人們開始思考自己需要充當一個什麼樣的社會角色,開始變得複雜,但步入老年後,社會與人的距離再一次被拉開,就可以重新以孩童的方式去思考問題。張郎郎說,「我的畫之所以特別,因為我不帶任何目的去做這件事。現在很多畫家會為了迎合市場、官方去創作,去考慮如何被別人所欣賞,但我不一樣,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繪畫、寫作都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他有意識地進行繪畫與文學創作,目的就是為了回歸赤子之心,走向唯美,為藝術而藝術。

少年張郎郎(中)

探索發現世界的美

「在路上,我們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美國作家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系列文學作品曾在20世紀60年代深深地影響了張郎郎,但影響他的並不是書中「垮掉的一代」那些消極、憤怒的情緒,而是書中的主人公們追求理想的精神以及朋友間珍貴的情誼。在當時,他熱愛文學、迷戀藝術,渴望去探索發現世界的美,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張郎郎與他的朋友們把這些文學作品當作他們生活的準則,作品裡的遣詞造句也影響了他後來的寫作風格。他的文學作品《寧靜的地平線》中有一篇散文叫做《迷人的流亡》,張郎郎形容,「在這篇文章中我想表達的是,並不是別人一定要放逐我,我自己也願意流亡。人要處在不斷的變化中,去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探討生命與藝術或者是自己最簡單的感受,對我說來都是一個莫大的收穫。」

20世紀60年代,張郎郎創作了一系列與西方現代詩相結合的繪畫作品。據他回憶,那時高爾基寫了一篇小說《丹柯》,講一個名叫丹柯的人為了讓大家走出黑暗的森林,把他的心拿出來變成火把,舉在手裡,當時他覺得這個片段特別有畫面感,就畫了出來。張郎郎告訴記者:「當別人問我為什麼非得畫這樣的?我說這本身能感動我。」那個年代的年輕人都熱衷於讀詩、寫詩,戴望舒的女兒當時和他是同班同學,她從家中帶來一本戴望舒翻譯的《洛爾伽詩集》。在西班牙詩人洛爾伽的詩中,張郎郎也讀到了清晰的畫面,像有名的詩句「黑小馬,大月亮」「紅月亮,黑小馬」,按照常理,我們肉眼能看見的肯定是馬比月亮大,但在詩人的眼中月亮比馬大,這些文字畫面能讓人產生豐富的藝術聯想。張郎郎說,「戴望舒當時翻譯洛爾伽的詩《西班牙憲警謠》中有一句特別美——『在這白金的夜裡,黑夜遂被夜色染黑』。我又覺得很像中國古詩,十分貼合我們的語境,導致了我在後來的繪畫創作中一直追求著詩意的文學性。」

成長中從未停止創作

提起童年時光,張郎郎記憶猶新,他稱讚母親不僅是優秀的文學家,也是一位很好的教師。那時,每當暑假他的母親陳布文就會給家中的孩子講《簡愛》《大衛·科波菲爾》等世界名著。張郎郎說,「母親能把這些經典文學作品倒背如流,並把它們當作兒童故事講給我們聽。」除此之外,家中兄弟姐妹之間玩的遊戲也與文學藝術脫不了關係,猜謎語、成語接龍等潛移默化地培養了他們對詞句的理解力。「在家中客廳里,母親會放置一塊小黑板,每天用粉筆寫一首唐詩在上面。雖然她從不要求我們背誦,但在那樣的環境下,大家會自發地照著讀,慢慢也就會背了。等孩子們長大一些後,母親如果沒時間寫,我就會主動去寫,如果我也忘記了,弟弟就會去,最後變成了一個家庭娛樂方式。」

但他印象最深的童年回憶是全家參與一起辦家庭雜誌。當時張家人會輪流當主編,每周「出版」一期家庭雜誌。主編選定主題,統一使用16開大小的紙張分給大家進行創作,無論是畫漫畫、寫詩、寫文章等形式都可以,最後主編統一收集起來,選擇一個人的作品作為封面,再把它們裝訂起來。雜誌製作完成以後,他們一家人會在一起閱讀、點評。張郎郎回憶,直到他在中央美術學院念大學時,這個遊戲還在繼續,他還會邀請大學裡要好的朋友一起參與。當時家中還會定期舉辦晚會,節目包括詩歌朗誦、歌唱表演、樂器演奏等。他說,「我和我的親人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生長,我們從未停止過創作。而我同時受父親與母親的影響,覺得這些文化藝術相關的遊戲比其他遊戲好玩。」

張郎郎(左上)與家人

隨風而飄的行吟詩人

張郎郎的朋友甚至家人都評價他是一個隨風而飄,遊走型的人,他形容自己是行吟詩人或者漫遊畫家。在香港,他曾當過專欄作家,生活平穩而安逸。但他覺得那不是生活的全部,於是又到了歐洲教書,現在定居於美國。張郎郎對世界充滿好奇,為了保持一顆童心,他不停接觸新鮮的東西。他有一個純粹至極的想法,「人一生的時間是很有限的,如果你只停留在原地,那段時間就等於沒有人生。」同時,張郎郎興趣十分廣泛,他是古典音樂黑膠唱片發燒友,平常畫畫、寫作時都會同步播放古典音樂,觀看電影和話劇也是他閑暇時光里最愛參與的活動。張郎郎認為,這些愛好並不互相矛盾,與他的藝術創作也都有契合的地方。「但我逐漸發現時間的寶貴,會盡量減少無意義的應酬。我喜歡與自己相處,覺得生活十分豐富和愉快」。張郎郎這20年一直生活在華盛頓,那裡有很好的博物館,其中有很多他喜歡的畫家的原作。張郎郎震撼於那些古老的原畫保存良好並且顏色鮮艷、厚重,他還發現了畢加索幾張顏色特別鮮亮的畫實際上不是油畫,而是用油漆畫的,這給他了一個啟發——畫作最關鍵的是最後呈現的效果,前面的手段不重要。

除了作家、美術家,張郎郎另外一個重要的身份是教師,這是他在海外工作中的職業。張郎郎表示,自己真正能傳授給學生的也是繪畫和寫作這兩件事,他的教授方式十分簡單,就是毫無保留地告訴學生他是怎麼做的。當張郎郎教寫作課時,他不會使用電腦修改學生的文章,他習慣於直接用紅筆在紙上標註,這樣學生們就能看見他修改時的思路,無論接不接受,這也是一種交流討論的過程。而繪畫課更為簡單直接,就是張郎郎會和學生們一起畫畫,國外都是畫室制、傳統學徒制的教學方式。張郎郎說,有些理論可意會不可言傳,固定教法效果並不理想。

畫作《紅與黑的糾結》

步履不停,筆耕不輟

在「從心童畫」個展中,最大的一幅作品叫做《紅與黑的糾結》,張郎郎向記者介紹,「這幅畫是對我父親這一生糾結的寫照,『紅與黑』對於我也有雙重意義:一是文學和美術的糾結,但後來我發現可以將它們融合,關鍵是自己能不能做出喜歡的東西。另一個糾結是,我出生在延安,有著紅色的家庭背景,而另一方面,我的生活經歷特別坎坷,所以糾結在一起。但我把坎坷的經歷變成一種財富,變成可以推進的正能量。從這個角度說,人生實際上也是畫,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條件,怎麼把這些有利和不利的條件,也就是不同的色彩和線條,在一個有效的情況下組裝起來,可能就是屬於你的一張人生的大畫。」

對於未來的藝術創作規劃,張郎郎的原則是要不停地畫下去、寫下去。他告訴記者,當馬蒂斯步入老年後,因為身體原因已經不能手持畫筆繪畫了,但他還是會把筆綁在手上繼續畫。「支撐他堅持創作的是對繪畫巨大的熱情,我也會學習這種精神。」張郎郎在北京宋庄還有另外一個畫室,他除了創作現代立體主義繪畫風格外,也嘗試一種創新水墨畫。他表示,藝術不會因為類別、風格不同就有高低貴賤之分,齊白石和畢加索都是偉大的畫家。他並不是有意用創新的方式創作,他說,「就和聽音樂一樣,我有時喜歡聽肖邦,有時就想聽披頭士。有不同口味的轉換才能相得益彰。」

同時,張郎郎並未停止寫作,雖然這是一件嘔心瀝血的事,但他一直在堅持給專欄、雜誌寫文章。他說,「即使自己現在已不再年輕、精力有限,但我不能降低對自己文字水平的要求,寧可寫少一點,但出來的東西還得是自己的才行。一方面,我會讓自己筆耕不輟,無論是畫筆還是鋼筆。另一方面,我也不會強撐、不會逼自己畫,一定要自己真正有靈感才會繼續創作,一切悠然自得才行。」

【版面編輯:王曉彤】

【微信編輯: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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