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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第一神探

兩個神探較勁,只怕是罪犯倒霉;兩次三番對壘,難分清孰贏孰輸;兩大強手結盟,能不能友誼萬歲……

誰是第一神探

張軍

1.話說倆捕頭

嘉慶六年的早春,山東省濰縣正下著雪,街道靜悄悄的,絕少行人。可城裡一家不大的茶館裡卻十分熱鬧:茶館最靠里的一張桌子旁,有兩個人爭得面紅耳赤,周圍的幾張桌子旁三三兩兩地坐了人,都豎著耳朵,饒有興味地聽著。

坐上首的是個瘦子,他旁邊坐的是個胖子,兩人爭辯的內容是:先皇乾隆爺御封的「大清神斷」張問陶張大人,和華東名捕陳文偉陳捕頭,哪一個斷案更勝一籌?

胖子開口道:「張大人的本事,並非浪得虛名,我還親眼見過呢!」

胖子說的是這麼一件事:去年春天,朝鮮國的一個使臣來進貢時在京郊被殺,貢物被劫,皇上大怒,限了日期追捕。刑部、大理寺、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五城巡捕營都派了人查這個案子。胖子那時正在京城做生意,那天剛剛卸了一船貨物正要回山東,忽見岸上有官差招呼。胖子命船夫靠了岸,幾個官差上了船,為首的一人說道:「我是大理寺的,你們快起帆追上前面那隻船!」

胖子一問,這才知道來者竟然就是張問陶張大人,於是急忙命人揚帆直追,很快將前面的船追上。張大人將船中一干人逮住,就地審問,這一審即刻案情大白,船中人果然就是殺害朝鮮使臣的兇手。胖子不禁問張問陶道:「張大人,那船順流駛過,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您是如何知道船中人就是兇手呢?」

張問陶笑道:「我看見船尾曬著一條新洗的綢被,一群青蠅在上面飛來飛去,這是血腥氣招來了青蠅,雖然歹徒將血跡洗掉,但血腥氣是洗不掉的;而且,一個舟子再有錢,他也不會在船上用綢被;還有,洗被子時不將綢面拆去,而和布里一同洗,這是倉促之舉,這就是破綻。」胖子一聽,肅然起敬。

胖子說完這段案情,有人慨嘆道:「張大人是大清神斷,斷的是大清的案子;陳捕頭是華東名捕,管的是華東的刑獄,就這一點,陳捕頭就不如張大人。但我們也不要爭了,他們兩人,誰略勝一籌,很快就能見分曉,張大人就要到咱們山東的萊州府做知府了……」

這些人正七嘴八舌地說著,卻聽靠門處有人「啪」地一拍桌子,將桌子上的碗碟都震得亂顫,隨即那人站起身來,重重地「哼」了一聲,丟下一塊銀子,揚長而去。

有人眼尖,驚道:「那不正是華東名捕陳文偉么?」

2.《洗冤錄》上沒有說

一個多月後,張問陶來到山東萊州府上任。不久,省里便發下來一個疑案。張問陶看了案卷,卻發現這並不是個新案,而是發生在十五年前的一個積案。

原來,在乾隆四十九年,萊州府昌邑縣有一個叫做彭舉的差役,因為公事逮捕了當地村民陳凱。村民陳凱在解押來府的途中突發疾病而死,差役彭舉稟明情況後,縣官命收殮安葬,通知家屬,還給了些撫恤銀子。原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罷了,但過了一年,死者的親屬告狀說:差役彭舉在路上索賄不成,憤而毆打陳凱至死。這一下可把事情弄大了,有的說苦主口說無憑,有的說知縣有意庇護。

苦主不服,不斷上告,此案從知府到按察使,再到巡撫,上上下下、來來回回不知審了多少次,竟拖了十多年不能解決。現在,正巧乾隆御封的「大清神斷」張問陶來萊州做知府,山東巡撫就有意將此案發到萊州府,讓這位神斷再審。

那天春光明媚,聽說「大清神斷」張問陶要開棺驗骨,將本地十多年未破的舊案當場審清,昌邑縣的百姓潮水般地涌到陳家墳地瞧新鮮。到了巳時,張問陶、萊陽道道台李薄清和三品按察使張雲先後到了。

張問陶命人擺上香案,祭了鬼神,然後下令起棺驗屍,幾個差役將陳凱的棺材抬出。這時,官吏、雜役連同圍觀的百姓,上千號人的眼睛都盯在那具棺材之上。

棺材一打開,因棺木板材薄,屍體已被腐土所埋。仵作將腐土輕輕剝去,露出森森白骨,再小心翼翼地將屍骨擺正之後,便退到一旁。

張問陶走上去,先命人將一層嶄新的蘆席蓋在屍骨之上;接著又讓人抬著幾桶水和幾筐土上來,將土、水揉和成泥,然後在屍骨四周築成坎壟,將屍骨圍在其中;第三步是讓人把一大桶醋抬過來,張問陶親自持瓢,一點一點地將醋注入坎壟之中,等醋淹過屍骨之後,他便停下來等待。又過了一會兒,張問陶命人撤去蘆席和坎壟,醋流了一地,又露出骨頭來。這時的骨頭,已成蒸過的樣子。張問陶細細勘驗了好一會兒,突然笑道:「屍骨上只有頭骨後側有紫血傷,痕迹有一寸見方。紫血痕乃是肉傷入骨之狀,可見陳凱是被毆致死。」此言一出,下面的百姓嘩聲四起,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的半信半疑、翹首以待。

正在這當兒,有人疾步走來,他是衙門裡的一個捕頭,臉黑黑的。只見他飛奔到屍骨前,蹲下身來察看一番,接著也舀了一瓢醋,輕輕地澆在屍骨上,然後,那捕頭迴轉身來,跑到張問陶面前,施個禮道:「張大人,我是本府步快班的一名捕頭,名喚任韋。您方來上任,所以並不認得我。方才您恐怕驗得不確,其實這道傷痕是可以洗去的。」

此言一出,在場的上千號人,沒有一個不驚的。張問陶的眼睛緊緊盯著任韋,說道:「你可有把握確定這傷痕果真可洗去?如若有錯,你此舉便屬僭越,要受罰的!」

「大人放心,絕不會錯的!」

「好!」張問陶點點頭,喊道:「拿水來!」一會兒,一個衙役拎著一桶水上來。眾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這個和「大清神斷」叫板的人,是不是真的說對了。

張問陶親自用水沖洗屍骨上的紫血痕,那一刻,怪事來了,只見水到色去,骨白無瑕,剛才被張問陶認作被毆致死鐵證的紫血痕竟然真的被洗去了,旁邊的衙役都禁不住叫起來:「洗掉了,洗掉了!」

眾人都緊緊盯著張問陶,看他如何下台。張問陶面不改色,不慌不忙,他命人把苦主叫上來,問他們還有什麼話說。苦主見了這般情景,知道鐵證如山,再說也是無益了,都說情願息訟。

張問陶叫人重新安葬了陳凱,了結了此案,這才問任韋道:「《洗冤錄》上並沒有說到這種情況,你又是如何辨明的呢?」

任韋笑道:「啟稟大人,我看其骨傷處的紫色,中間色重而四圍色輕,像日月之暈一樣,越向外色澤越暗淡,而真正的紫血痕形狀正好相反,所以小的判斷這個血痕只不過是屍體腐爛時,從屍肉上滲出的污血沾染所致。」

按察使張雲在一旁聽得明白,點頭道:「好厲害的一個捕役,怎麼以前沒聽前任知府提過你?」

任韋微微一笑,說:「小小一個捕頭,不足掛齒。不過,『大清神斷』的名頭,也僅是如此而已,卑職總算是見識了。」

張問陶聽他話中有話,方要發問,卻見那人掏出一方手帕,將臉上的油彩拭盡,露出另一番模樣來。張雲立馬在一旁喊起來:「哦,你是『華東名捕』陳老弟!」

陳文偉此番是特意前來和御封的「大清神斷」張問陶叫板的,只見他拱拱手,說:「此案既已明晰,卑職這就告退了。」說罷,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人群。

張問陶倒是毫不計較,他看著陳文偉的背影,對張雲說:「此人身懷奇技,非同一般,若能和他結為知己,倒是一件幸事。」

張雲微微一笑,說:「這個恐怕不容易,此人雖然很有本事,卻是極倨傲的,整個山東省,能被他看到眼裡的,除了巡撫,我看再無第二個人了。」張問陶笑道:「來日方長,這個摯友,我是交定了。」

3. 此番算平局了

十天之後,張問陶專門去陳文偉家中拜訪,並說了自己想舉薦陳文偉為萊州同知的事。

陳文偉聽了道:「雖然我做捕頭,卻是個帶五品銜的巡省捕頭,這些年除了巡撫,我還從來沒有屈居人下。你要我做同知,也需我的頂頭上司是我欽佩之人才行。」

張問陶知道他是因昌邑縣驗骨之事不服,就說:「物有所用,人有所長,我一時不察,未必終身不慎,老兄難道沒有失手的時候?」

陳文偉說:「不瞞大人,前不久卑職還真是差一點失手。」

半個多月前,有強盜在濰河上游馬宋鎮作案搶了一家富戶,殺了家中一十二口,後來到濰縣準備找人窩贓,被陳文偉捉住了。可是,無論在窩贓的人家裡,還是在來時匪人所乘的船上,都找不到贓物。陳文偉平時審案不愛用刑,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嚴刑逼供了。後來得了口供才知道,贓物果真就在船中,因船里所設的夾層十分巧妙,所以竟沒看出來。

說到這裡,陳文偉微微笑道:「張大人來之前,我已將那隻設了夾層的船,和六隻一模一樣的船一起系在城外濰河之畔。您若能夠在五尺之外、一炷香的時間內,看出哪只是賊人的船,咱們就算扯平;如果您看不出來,那就請您把御賜的『大清神斷』之匾退回京師,今後便不能再用這個名號了。」

張問陶毫不含糊地說了聲「好」,於是,陳文偉便帶著張問陶與一干衙役來到岸邊。陳文偉命衙役在小船五尺外的岸邊畫了一條線,又在背風處安置了一張案桌,擺了香爐,插香點燃,然後對張問陶道:「張大人,您請—」

張問陶點點頭,沿著那條線向前走去,他從第一條船走到第七條船,然後返身又走了回來。當第二次走到第三條船時,他站住了,盯著那小船看了好一會兒,斷然對陳文偉說道:「這條船中有夾層!」

陳文偉聽了不由得讚歎一聲:「張大人說得不錯,的確是這船,但這幾隻船的吃水是一樣的,哪裡能看出不同?」

張問陶不緊不慢地道破了玄機:「我見這船很小,卻不隨水波而簸動,並且系船的纜繩也綳得很緊,說明這小船必定裝了很重的貨物。而且,從外表看,小船吃水並不淺,和其他船是一樣的,所以可能會有夾層,藏有貨物。」

陳文偉聽了此話,眉頭輕輕一皺,他冷冷笑道:「此番就算平局了,張大人若要讓我跟隨於您,您還要再拿出些好本事才行啊!」

4.刀下之鬼張六指

因天色已晚,當夜張問陶和陳文偉就留宿在濰縣的縣衙。到了五更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擊鼓喊冤,鼓聲震天響,隱約還能聽到嘈雜的人聲。張問陶便從側門進了大堂的耳房,這個耳房與大堂相通,能很清楚地看到大堂上的情形。

堂上坐著知縣林震陽,堂下有一老一少兩個人跪著,老者叫林寶光,少年叫林繼業。林寶光是當地的一個大戶,在五十三歲的時候才有了兒子林繼業。到他年近七十的時候,兒子還小,就請了自己的表侄來做管家。表侄姓張,因左手有一隻贅指,所以人稱「張六指」。張六指總理林家產業,持籌握算,井井有條,只是少年輕薄,常有風流韻事。

這年林繼業十九歲,與同縣一個楊姓富家的女兒結親。迎親這日,按山東風俗,新娘應該先入洞房,新郎陪客。張六指也在席上喝酒,吃吃喝喝一直鬧到三更,張六指突然小肚子疼痛,便急難忍,告辭回家去了。

留下的人又鬧了一個更次,這才散去。林繼業醉醺醺地來到洞房,只見屋內早滅了燈,他點著了蠟燭,看到新娘已經寬衣入被睡著了。這可不合新婚規矩呀!新郎未入洞房,新娘應當坐床相待才是。林繼業正疑惑時,新娘蒙醒來,見林繼業正在秉燭瞧她,慌忙捂緊被子,大聲呵斥道:「你是何人?怎敢私自闖入洞房?」

林繼業笑道:「你是我老婆,我是你夫婿,為啥不能入洞房?」

新娘聽了此話,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突然放聲大哭:「有一個六指的男人,已冒充新郎,將我污辱了,剛走了不一會兒。」

林繼業一聽,頭立刻就大了,新娘所說的六指不就是張六指么?他又想起張六指中途離席,立時怒不可遏,拔出牆上的掛劍,奔出門去。

林家和楊家送親的人聽到新房內的哭泣聲,派了女眷過來探問,知道緣由後,大伙兒都罵張六指是畜生,一齊操起糞叉、菜刀、擀麵杖等傢伙,直奔張六指家,把他痛打一頓,送往官府。

知縣林震陽聽罷陳述,便傳喚張六指上堂。張六指到了堂上, 「撲通」跪下,大喊冤枉。

林震陽按程序問完張六指,又命人傳新娘對質,但派去的人很快回來說,新娘已經上吊自殺了。

林震陽對審案並不在行,只好請陳文偉代審。陳文偉暫將張六指收監,又命林家、楊家管事的當堂寫出婚禮時在場的親朋名單,再派了書吏按名單一一檢查、詢問,結果只有張六指一人是六指。

陳文偉又派人查訪張六指平素為人,得知張六指為人雖無大過,但確實有過男女苟合之事。一番查詢之後,陳文偉覺得再無遺漏之處,案情真相已白,便將張六指提到大堂之上,說道:「前有腹疾之託,後有行奸之事,天下哪有如此的巧合?若不從實招認,本官可要大刑伺候了。」張六指只是口稱冤枉,但無從辯起。

陳文偉正要擲簽動刑,有人在一旁喊道:「且慢!」一看,張問陶從耳房中走了出來。陳文偉一愣,問:「張大人有何見教?」

「重刑之下,焉有實言?現新娘已亡,見過他的人證已經沒有了,現場也未勘察,尚未得到物證。人證、物證皆無,怎好就用重刑逼供?不如暫且押在監牢,再細細審驗不遲。」

自從張問陶到山東就任以來,陳文偉處處覺得他壓自己一頭,一直耿耿於懷,一心想著要找機會讓張問陶吃點虧,以顯出自己的能耐來。昌邑縣驗骨之後,自己勝了張問陶一局,不料又讓張問陶河邊識船扳成平局。這一回夜審奸案,他是絕不能再讓張問陶搶了風頭的,所以他斷然拒絕:「張大人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但這個案子既是我審,就不勞張大人操心了。」

張問陶碰了個軟釘子,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先回萊州。他回到萊州府沒有幾天,濰縣就傳來消息:陳文偉勘察了現場,發現有騙奸痕迹;又問了鄉鄰,都說張六指不是什麼正經之人,男女之事上多有不慎。於是,陳文偉就用廷杖、夾棍、火盆將張六指刑訊了三天,張六指實在受不了,只得招認畫押,按律被判了斬立決。

張問陶一聽,急了,但他知道陳文偉生性倨傲,向來容不得別人指手畫腳,自己若是當面爭辯,反而會適得其反。於是,他趕忙向山東巡撫請下協捕文書,命全省各州縣府道查問各地的當鋪、珠寶店、布店、裁縫鋪,看有誰賣過新娘的首飾、衣物等東西。果然,不久便在壽光縣拿住一個人,那人名叫程三,到當鋪典當一對金鐲子,卻說不出金鐲的來歷。

張問陶急忙趕到壽光縣審問,卻見程三的左手竟然也是六指,不覺心中一動,他問起冒奸之事,程三雖然抵賴,卻不免有慌亂之色。張問陶又親自將從程三家中搜出的贓物檢視一遍,發現有婚用之物、新娘之飾。他把這些東西給程三看,又嚴詞盤問,後來,程三隻得招認了,說:「小的那日趁亂混入僕役隊內,進入林家,偷了些細軟。將近四更的時候,恰巧進入新娘的洞房,本想再偷些首飾,卻被新娘認作是新郎。我看新娘生得美艷,心動難熬,就以假當真,狂盪之後,趁新娘睡著,穿上衣服逃了。」接著,程三又細細描述了林家當日婚禮的情形,絲毫不差。

張問陶聽罷,不由得長嘆一聲:「八月秋審將至,若是那時還未找到程三,恐怕張六指免不了要做刀下鬼了!」張問陶馬上將案情上報,又把程三押解到濟南再審。不久,按察使司發下公文,程三因盜而奸,騙奸新婦,實屬可惡,按大清律例,擬斬;張六指無辜被捕,即日開釋……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便到了九月。這天,張問陶剛剛批完了公文,正在書房看書,家人進來稟報,說是陳文偉求見。

不一會兒,家人便領著陳文偉進來,陳文偉一見張問陶便雙膝跪地,口中道:「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以致不聽大人之言,釀成冤案,下官向您請罪了……」

陳文偉在張六指的案子上有了悔意,這次他是特意前來向張問陶致歉的,並表示願意回濰縣辭去捕頭之職,在張問陶手下供職。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衙役走進來稟報:「張大人,昨夜本府大澤山下昌里鎮遭了盜匪,鄉紳柳貫財被盜匪殺死。」張問陶聞訊,當即和陳文偉趕到了昌里鎮,那時,已經是點燈的時候了。

5.第四次比試

柳貫財的府院就在鎮口,院牆修得老高,在牆角和門旁,還修著角樓和塔,有人在裡面守衛。

張問陶命其他人守在院內,自己和陳文偉跟隨著管家,走進了發生命案的屋子。柳貫財的夫人柳徐氏因丈夫死於非命,她神情黯淡,面色凝重。

據柳徐氏說,命案發生在老爺的書房裡,平時柳徐氏和一個丫環睡在後邊的卧房裡,而僕人們都睡在廂房那邊。卧房、書房都離廂房很遠,但房內都有一個繩鈴,只要拉動鈴繩,廂房的僕人就會趕到。

張問陶又問起了那晚的情形,柳徐氏一邊抹眼淚,一邊訴說了起來:那天晚上,柳徐氏按例去各處檢查門窗是否關好。當她走到書房的時候,看到窗戶開著,她走進屋內正要關窗,突然,黑暗中有個人從窗外跳了進來。柳徐氏剛要呼叫,那人一拳打在她的下頷,緊接著又是一頓拳腳,將她打倒。隨即又有三個人從窗外跳進來,他們將鈴繩拉斷,把柳徐氏綁在藤羅椅上,並用手帕堵住了她的嘴。就在這時,老爺柳貫財聽到聲音異常,拿著一根鐵棍跑了進來,但強盜人多,他們很快便奪下鐵棍,一棍打在柳貫財的腦袋上,打得腦漿子都流了出來。當時柳徐氏見了這情景,嚇得當場便昏死了過去。直到今日清晨,柳徐氏才被住在廂房的僕人發現,將她救起,又報了官。

張問陶聽完,他先把柳府報上來的失物單看了,見是一些金銀器皿,他把失物單遞給陳文偉,自己走到柳貫財的屍體旁,看了起來。

死者仰躺在青磚地上,體格魁梧,身上的腱子肉清晰可見,是個很有力氣的人。他的臉上還留著憤怒的表情,而且是一種狂怒,似乎已經氣憤到了極點。他的腦後遭到致命的一擊,血和腦漿濺得到處都是。屍體旁扔著一根鐵棍,由於猛烈的擊打,鐵棍已經被折彎了。

張問陶檢查了屍首和鐵棍,又在屋中一邊走動一邊觀察。牆上那根鈴繩已經被弄斷,只留一截繩頭在穿堂的風中輕輕搖晃。在曾經縛過柳徐氏的藤椅下,丟著一根紅色的繩子,就是那根被弄斷後用來捆綁柳徐氏的鈴繩。僕人為柳徐氏鬆綁時並沒有解開繩子,而是用刀將繩子割斷的,所以還能看得到強盜捆綁柳徐氏而留下的繩結。

張問陶命人將柳徐氏帶走,又讓人守了屋子,不許任何人出入。然後他坐在那張桃花木書案旁,說道:「陳兄,你來講講。」

陳文偉輕聲說:「此女可疑,方才所供,全無真話!」

「疑在何處?」

陳文偉不緊不慢地一一說出可疑之處:首先,雖然柳貫財十分強壯,但強盜有四個人,而且已經奪下了鐵棍,為什麼還要殺人呢?一般的盜匪是不會殺人的,如果是熟悉之人需要殺人滅口,又為何只殺一人而放過柳徐氏呢?還有,那個鈴繩也很奇怪,強盜將鈴繩拉斷,必然會驚醒在廂房睡覺的僕人,可是為什麼廂房的鈴卻沒有響呢?除非是這個人熟悉房內的東西,知道這根繩子牽著廂房的鈴鐺,所以很小心地把鈴繩弄斷……

說到這裡,陳文偉說:「我方才檢查了鈴繩的斷頭,證明我猜得不錯。鈴繩的斷口十分平整,是用利刃割斷的,而不像柳徐氏所說是強盜扯斷的。」

兩人的結論不謀而合:殺害柳貫財的人一定很熟悉這家的情況,而且柳徐氏和他關係密切,甚至有可能是同謀。正因為如此,所以,儘管柳府院深牆高,又有人守夜看護,兇手卻能輕易潛入府中,如是強盜,豈能神不知、鬼不覺?

這時,陳文偉狡黠地一笑,說:「張大人,我這裡倒有一個簡捷的法子,現在就可以派人將兇手捉住。」

張問陶看看陳文偉,不由一愣:「你已知道兇犯了?」

陳文偉點了點頭,他說:「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個兇手身高有五尺六寸左右,十分強壯,長得也英俊,是個年輕的水手。離此十二里地,有個白家埠,緊靠著龍王河,是一個能停大船的碼頭。這個碼頭現在一定正停著一艘大船,趕快派人去捉拿兇手,還有可能逮得住,再晚一兩個時辰,恐怕船就走遠了,等進了膠萊河,那裡船運繁忙,舟舸密集,可就難找了。」

張問陶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話剛出口,他又恍然大悟:「是啊,柳貫財強壯,能徒手制服他的人,必是一個力氣更大的年輕人。其他的推測你不必細說了,我先派人和你一道去白家埠捉兇手,待將兇手捉拿後,我再把猜出的答案告訴你。」

陳文偉帶著幾個衙役趕到白家埠,不費多大功夫,就將那個水手捉拿到案。那水手名叫程鵬,見官府來得如此神速,十分驚異,以為事情全部敗露了,便將殺害柳貫財的經過全招認了。

原來,柳貫財是個酒鬼,因為日日醉酒,夫妻分房而睡,早已無夫妻之實。喝醉的柳貫財還常常痛打妻子,使得柳徐氏早對丈夫懷恨在心。程鵬是柳徐氏的兩姨表弟,前兩年到膠東當了水手,因為離柳家近,便經常來看望柳徐氏,順便打打秋風,一來二去,兩人便勾搭成奸。昨日晚上,兩個人又在幽會,柳徐氏剛剛挨了柳貫財的打,哭哭啼啼地依偎在程鵬懷中傾訴。這時,那個平日里酩酊大醉、從沒清醒時候的柳貫財卻不知怎的醒了,在夜裡出來散步,正巧撞見這對男女依偎在一處。柳貫財大怒,拿了鐵棍追打程鵬。雖然柳貫財強壯,但程鵬也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又是做水手的,身手十分靈活,力氣又大,幾個來回便奪過了鐵棍,反手只一下,便把柳貫財的腦漿子打了出來。程鵬見殺了人,倒不驚慌,連夜和柳徐氏偽造了現場,然後從容逃走。原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只不過幾個時辰,便敗露了。

陳文偉將程鵬押回昌里鎮柳府,卻見張問陶早已在前院正房當中候著了,柳徐氏跪在房中,已經畫了供。四袋子裝著金銀器皿的贓物,也都全部起出,但這些贓物卻是水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

陳文偉向張問陶交了差使,將前情都講了,然後問道:「程鵬已經招認,這些東西是他將柳徐氏綁住之後,自己扔進後院水塘的,柳徐氏並不知道,大人卻是如何找到的?」

張問陶讓陳文偉坐下,笑道:「先不說這個,我已猜出你是如何知道是程鵬作的案了。」

陳文偉說:「大人洞察秋毫,卑職的本事自然是瞞不過您的。」

張問陶笑道:「不用你說好聽的了,你且聽聽我說的對不對。要推測兇手的身高,其實只需看鈴繩斷頭的高度;藤椅旁邊留著鈴繩,上面的繩結只有大船上的水手才常常打成這個樣子;而白家埠碼頭是附近唯一一個能在一夜之內打個來回的碼頭,所以,兇犯一定是白家埠一艘大船上的水手;還有,柳徐氏生得十分俊俏,又是大戶人家,她竟然能看上一個水手,想來那水手必是個英俊的後生。」

「大人高明,不過,卑職也猜出大人是如何起獲贓物的了。」

「噢,你講講看。」

「程鵬拿走四大包贓物不過是做做樣子,如果真要把這四包金銀器皿運出去,實在是很麻煩。最方便、安全的辦法,就是將贓物就近藏起來。我方才走的時候,是從後門出去的,經過後花園時見到一個池塘。如果池塘足夠深的話,這倒是個最好的藏物之處。當時程鵬從書房出去,正好能看到這個池塘,當然也會想到這個辦法了。」

「陳兄說的甚是,你我同破此案,不謀而合,倒真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我能有陳兄相助,實乃大幸啊!」

兩人相視一眼,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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