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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聊男神蘇軾

若問我哪一本書值得看了又看,哪一個人值得視做偶像,除了林語堂的《蘇東坡傳》、除了蘇東坡,再無其他。

公號里曾經寫過一篇蘇軾的文章,可是盡了努力卻不盡情。今天看了知乎上各路喜歡蘇軾的同道中人抒發得紛紛洒洒,屢屢共鳴。

一位網友寫道:在《蘇東坡傳》的尾頁讀到「徽宗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六日寫完最後一首詩,七月二十八日,蘇東坡在解脫之道中逝世。」此時,自己如同失去了一個無比親密的朋友,終究沒能忍住,任憑淚水盈出……

當初怕人笑我矯情所以現在才承認,我有同感。

唐宋是文人雅士最為頻出的年代,也是中國文化的巔峰時期。詩詞繪畫建築工藝品的造詣後世無法企及。有才者未必有情,有情者為必有志,有志者未必有功名,有功名未必多舛,多舛未必超脫。超脫不是消極看破、遺世獨立,是被眾星捧月後的耕田犁地、是歌舞昇平後的參禪悟道、是破軍令果敢抗洪後的撫琴煮茶、是錦衣玉食後將饑寒置之度外,是深入生活又躍然精神上的曠達自由。皆而有之者,唯有子瞻。

你也許只知道寫給弟弟子由的「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多麼舒朗豪放,卻不嘗聽說他第一次寫詩給子由是「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的無助無奈。你只記得他「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瀟洒豁達,卻忘了之前的「小舟從此逝 江海寄餘生」,他在天水之間靜默的蒼涼。

知乎上一位細心知友發現一個有趣的秘密:

蘇軾在《游蘭溪》中記:「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亦曰螺師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得疾。聞麻橋人龐安常善醫而聾。遂往求療。安常雖聾,而穎悟絕人,以紙畫字,書不數字,輒深了人意。余戲之曰:『余以手為口,君以眼為耳,皆一時異人也。』疾愈,與之同游清泉寺……」

大概就是說他前兩天因為去一個叫沙湖的地方看自己買的地,得病了,然後找了個聾啞人看病,治好後約起郊遊……這件事發生於元豐五年三月。

此時有沒有想到《定風波》的前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兩件事連起來,我們得知蘇軾這個逗比在三月七號去沙湖看地的時候不巧遇雨,更不巧沒傘,人家都躲雨,只有他「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想想當時那副情景,蘇東坡一個人淋著雨,「竹杖芒鞋」,悠哉游哉,看著「同行皆狼狽」,還「余獨不覺」,好不瀟洒自在。然而……回去之後就得瑟感冒了!

男人保持真性情才可愛,真實的成熟過程才具魅力。

就是這樣一個不離筆墨、件件瑣事都要記錄抒發的性情之人,當愛妻王弗病逝,他卻沒有寫詩,默默在墳邊山坡栽滿松樹三千,直到十年之後,才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

蘇軾雖仕途多舛,但是兄弟手足情深,夫妻恩愛,兒子孝順,這是彌足珍貴的。他先後的三任妻子都是難覓的賢良淑德。健康飽滿的愛情,與一個人多元不斷的靈感和生活激情不無關係。一個人一生會遇到仰慕遇到愛,遇到喜歡遇到性,卻很難遇到適合與了解。儘管第二任妻子王閏之陪伴他二十五年,在祭文中也只是「婦職既修,母儀甚敦」云云。直到蘇軾遇見朝雲,王朝雲是王閏之在杭州贖的歌伎,到蘇家只有十二歲。王閏之離世後,朝雲成了蘇軾的愛妻並紅顏知己。

一日,一頓豐盛的晚餐後,蘇東坡腆著大肚腩,在屋裡施施然捫腹而行。他問家中女人他那便便大腹之中何所有?於是,一個女人說是「一肚子墨水」,一個女人說是「你是一肚子漂亮詩文」。蘇東坡都搖頭說:「不是。」最後,聰明的侍妾朝雲說:「你是一肚子不合時宜。」

蘇軾謫於惠州,十六歲不肯嫁人的溫都監女聽說男神至此,「每夜聞坡諷詠,則徘徊窗下」,蘇軾為了打消朝雲的顧慮,給溫女物色了一戶人家催促成親。不久蘇軾又謫于海南,溫女卒,葬於沙灘側。蘇軾聽說後寫下名句「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一個懂他的女人是為最愛。所以蘇軾在朝雲的墓亭上寫下:「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

廣為流傳的蘇軾人生十六件賞心樂事,我一直考證出處未果。《蘇軾文集》收集蘇子全作共118卷,每卷詩詞文賦少則幾十,多則近百,未見。只是該十六件樂事句句應和蘇軾風格,讀來賞心悅目,寧願相信是真,假使後人杜撰也是大愛東坡之人,貼切映出其高雅達觀的寫照。

「清溪淺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話;暑至臨溪濯足;雨後登樓看山;柳陰堤畔閑行;花塢樽前微笑;隔江山寺聞鍾;月下東鄰吹蕭;晨興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開瓮急逢陶謝;接客不著衣冠;乞得名花盛開;飛來家禽自語;客至汲泉烹茶;撫琴聽者知音。」

在清澈見底的溪水上,怡然泛舟;

竹窗外微雨瀝瀝,與子由話心事,整夜不眠仍意猶未盡;

酷夏,坐在清涼的小溪邊用雙腳撥動絲絲溪水;

雨後登上高樓,眺望朦朧氤氳的遠山;

在柳樹成蔭的西子湖堤閑適散步;

對著花塢淺笑飲酒;(另有說法為,品「花塢」茶、舉酒杯,但句法和風格更應為前者。)

江水之外,遠遠地聽見對岸山間的古寺傳來鐘聲陣陣;

聽美人月下倚欄吹簫;

清晨醒來,興緻尚好,焚香品茶;

睏倦的午後,一方藤枕靜等主人小憩;

打開窖藏多年的酒罈,適逢陶淵明和謝靈運這般嗜飲之人;(有說「勿逢」,不要遇到陶謝……我覺得不是蘇軾之風。)

好友而至不必衣冠濟楚、正襟危坐;

名貴珍稀的花兒,在奢求的心情下悄然綻放;(又有人認為是名花暗喻名妓,我不贊同,與歌舞妓飲酒賦詩在當時是社交常態,且蘇軾從不缺少追隨的名妓,無需「乞得」。)

禽鳥飛來,身邊喃喃自語;(也有人認為「家禽」是兒子的謙稱,但如此用典也不是蘇軾的風格)

有客來時泉邊汲水,煮茶待客;

撫琴弄弦,聽者懂你的指上弦外之音。

一個男人會釀酒會做肉,會寫詩會作畫,嚴謹又幽默,樸實又不乏情調,通音律又引領時尚(他設計的高筒短檐帽很受宋代雅士追捧),果敢擔當又細膩貼心(他為海南女人發明了防晒的遮面斗笠)。重要的是每個毛孔都散發著絕世才華,他的語言流暢如行雲流水,意境安詳如雁過長空。他的豪放不帶怒氣與硝煙,從容如空谷幽蘭,曠達如林野勁風。蘇軾的豪放氣質,是絕無僅有的大音希聲 ,大象無形。

後記

如果讀者沒有空閑看《蘇東坡傳》,可以再讀一次我的《識過蘇東坡,再難覓君子》。每個人都有一個心中的蘇東坡,但願我們會有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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