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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精米飯與白龍寺

近來翻看高誦芬女士的《山居雜憶》,看她曆數舊時杭城的傳統小食、糕點,心下覺得這位寫書時年近耄耋的老太太十分可愛又可惡,可愛之處在於將這些塵封在時間裡的印記記錄了下來,後生小子可以在字裡行間找到一點舊時風景,可惡之處就在於老太太一看就是喜歡吃食的老饕,記下的那些美食看得見吃不到,著實讓人空咽口水。

待看到「青精飯」一段,險些熱淚盈眶——終於有種吃食是曾享用過的了!

記得幼時爬山,其實不為到山頂的白龍寺去拜上一拜,而是為了在山間晃蕩。春來秋去,小學時候學校組織的春秋遊,十次里有八次都是選在了這裡。

白龍寺前有些商販,賣些小物件、小吃食,運輸不易,價格自然比山下要貴上不少。

小時候記得「菩薩生日」這天山上很熱鬧,卻不知道具體是幾號,只記得是在春夏之交,後來想想,應該就是農曆四月初八這天的「浴佛節」。

印象里的「青精飯」就是在這時吃到的,當然,我們一般都叫它「烏糯米飯」。記得烏糯米飯聞著吃著都很香,口感略淡,吃的時候必蘸白糖。

高誦芬女士在書中錯記了一首詩,將杜甫寫的《贈李白》記成了李白寫的,其中有一句「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這個青精飯就是烏糯米飯,想來竟是唐朝便有的吃食,不過後來翻看資料,發現「青精飯」本來是道家養生齋食,在宋朝被佛教徒拿來供佛了。此說見於李時珍《本草綱目》:「此飯乃仙家服食之法,而今釋家多於四月八日造之,以供佛。」

想來當年在航塢山白龍寺山腳下吃到的,便是賣給善男女供佛用的「青精飯」吧,我家準備買來供佛所用的青精飯,怕是都進了我的肚子。

奇怪的是,張岱的《夜航船》里記載的青精飯是如此條目:「道士鄧伯元受青精石,為飯食之,延年益壽。」

按照南宋人林洪《山家清供》載了兩種做法,都引自不知道什麼版本的《本草》。

一條為:「南燭木,今名黑飯草。即青精也。采枝葉搗汁,浸米,蒸飯暴干,堅而碧色。久服益顏延年。」

另一條為:「用赤石脂三斤、青粱米一斗,水浸越三日,搗為丸,如李大,日服三丸可不飢。是知石即石脂也。」

張岱所引的「青精飯」,因當是類似道家方士仙丹的條目。

如此看來,至少在明朝時候,杭城地界還是沒有「青精飯」這種吃食的。

清朝著名吃貨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載了一種江蘇地界的「溧陽烏飯酒」,抄錄如下:

余素不飲。丙戌年,在溧水葉北部家,飲烏飯酒至十六杯,傍人大駭,來相勸止。而余猶頹然,未忍釋手。其色黑,其味甘鮮,口不能言其妙。據云溧水風俗:生一女,必造酒一壇,以青精飯為之。俟嫁此女,才飲此酒。以故極早亦須十五六年。打瓮時只剩半壇,質能膠口,香聞室外。

看得真叫人食指大動。

明朝江蘇地界做青精飯,是要先將米蒸熟、晒乾,再浸烏飯樹葉汁,復蒸復曬9次的,稱之為「九蒸九曝」。至於杭州的「青精飯」,杭州人更熟悉的應該叫「烏糯米飯」或者「烏飯糕」,應該是如高誦芬老太太所寫的做法:

「把葉子摘下,放在竹編的大淘籮中。再用一隻大木盆放滿水,將葉子浸入水中,隔淘籮揉搓。漸漸葉子便隨,水變黑。然後將糯米放在大布袋裡,浸入水中。次日早上,男廚師將浸了一夜的糯米取出,用大蒸籠蒸成青藍色的糯米飯,清香可口。」

想來幼時吃過的青精飯定是沒有大戶人家做得那般精細的,可惜可惜。

山頂的那座白龍寺,據說是宋朝初建的古寺,寺廟不大,門前有著新修的台階,極長,幼時頗為恐懼此處,怕一不小心就滾落下去。門前左側有顆古樹,被樹身極高,下半部被圍成了一口井。

井邊不算高,也沒有護欄。不知是寺中僧人慈悲為懷還是太過懶散,井中全是塑料袋、飲料瓶一類的垃圾,疊了厚厚一層,小時候想著怕是掉下去也不打緊。

南宋人施宿所撰《會稽志》中記載了白龍寺與航塢山,說其「山北臨錢塘江,登頂可望及海寧。」幼時記憶頗為模糊,十幾年來城鎮變化也極大。說不清楚是不是如古籍記載,但是就14年著火後故地重遊的記憶來看,山前後看不見河,放眼望去約莫能將整個瓜瀝鎮看個囫圇。

想來也是,近千年過去,怎麼可能一如書中記載呢?

滄海桑田,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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