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咱們的大高郵(一)
昨日和兄弟中隊的老張查看車間里的消防器材,老張看到鋁質的消防水槍上赫然刻著「高郵」兩字,自言自語道:「這玩意原來是江蘇產的。」我一聽,來了興趣,連忙問你知道高郵?老張說,江蘇的很多縣他不知道,但江蘇有個高郵倒是早就聽說過,名氣很大。不過,高郵因何出名,他說不出個所以然。無奈,我自報家門,相識近十載的老張方知我是個高郵人。
近年來,一提到高郵,頭銜很多,什麼「世界遺產城市」、「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國家全域旅遊示範區」、「2017年全國百強縣」,等等,讓我這個離開家鄉20年的高郵人目不暇接。但靜下心來一想,我們對自己的家鄉到底了解多少呢?
我在他鄉經常關注一些有關高郵的宣傳,主要內容無非是兩千多年的郵文化和一千多年的運河漕運文化,再就是還有個水域面積位列全國前七的淡水湖——高郵湖,高郵湖裡出麻鴨,麻鴨盛產雙黃蛋;歷史文化名人里有個宋代的著名詞人秦觀和現代著名作家汪曾祺,等等。當然,這些內容確實耀眼,不能不說,不過除此,還有哪些值得高郵人引以為傲並且值得學習研究的呢?
高郵在建縣前,先後為吳、楚之地,秦置郵亭。漢始設縣,至唐這一期間,高郵境內最多曾劃分為三個小縣(如隋初的竹塘、三歸、臨澤三縣,均從原高郵縣分出,後又合併為高郵縣),也就是說這一時期內的歷次分分合合,一直到唐,高郵建置始終為縣。北宋初置軍,又設縣。南宋設縣,其上相繼又設州、軍。元初置路,不久後又改府。明、清兩朝設州。民國元年廢州設縣,解放後亦為縣,公元1991年撤縣建市(通俗地講即為縣級市)。
行政建置中的縣一般不難理解,問題是歷史上的建置——軍、路、府、州等是個什麼級別的行政單位呢?
先說北宋的「軍」。「軍」作為地方特殊行政單位產生於五代,後周時,各軍在行政地位上是相同的,都屬節度州管轄,因此軍的行政地位與隸於州的縣相當。北宋初年,宋太祖基本承襲了後周的地方行政體系,只是在對軍的管轄權上作了一些調整。史料記載,北宋太祖開寶四年(971年),置高郵軍,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撤銷高郵軍為高郵縣,隸屬揚州。哲宗元佑元年(1086年)復置高郵軍。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北宋的高郵軍,其行政級別其實仍是縣的規模。
南宋的「州」、「軍」。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年)升高郵軍為承州,領高郵、興化兩縣。上世紀90年代初,高郵通湖路上有個承州商場,此「承州」就是由此而來,故高郵也叫承州。高宗紹興五年(1135年)廢州,紹興三十一年復置軍,仍領高郵、興化兩縣。由此可見在南宋時期,我大高郵的行政建置開始升級了,可以同時管轄兩個縣,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小縣城,至少相當於現在的省級計劃單列市,是超大縣的規模。
元朝的「路」和「府」。元朝開始,中國又出現了一種新的行政區劃制度,其最高一級的行政區劃單位為行省(簡稱為省),因此稱為行省制時期,該時期從13世紀後期至20世紀初,歷經元、明、清三代。元中葉,將全國分為中書省直轄區、宣政院轄地,以及10個行中書省。省下有路、州(府)、縣,路歸省管。府和州有的歸路管,有的歸省管,還有的州歸府管。縣有的歸路管,有的歸府管,有的歸州管。
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年)置高郵路,不久改為高郵府(隸屬揚州路總管府),轄高郵、寶應、興化三縣。不難看出,此時的高郵路歸省管,相當於現在的地級市。
(明隆慶年間的高郵州境圖)
到了明、清兩朝,高郵均置州,轄寶應、興化二縣(乾隆年間,興化、寶應二縣直隸揚州府,高郵遂為散州,高郵州的管轄地域雖縮小,但其行政級別並未降低),隸屬揚州府,史稱「高郵州」,高郵的父母官叫做「知州」,官五品,至少相當於現在的廳級幹部。比如,清嘉、道、乾年間,著名的經世派學者、撰寫《海國圖志》且被譽為「開眼看世界第一人」的魏源曾任高郵知州,魏大人任高郵知州時是五品朝廷命官,也就是說現任的高郵勾書記如果擱在那時,只是個七品縣令,雖同為咱大高郵的父母官,勾書記若要見到魏源,必然要稱自己為「卑職」或「下官」。魏源其人在高郵所為之事,我將在以後的文章中推出。
(清道光年間的高郵州境圖)
民國元年(1912年),廢高郵州為高郵縣,至此,高郵的地方行政級別又回到了南宋以前,但作為高郵人,我們應該要知道從公元1130年到公元1912年的這782年當中,我大高郵一直相當於現在的地級市,至少也是現在的省級計劃單列市,行政級別要高於一般的小縣城。
且不說寶應、興化兩縣,現今的金湖縣大部分境地,江都的樊川、東匯、永安三鎮包括露筋,儀征的部分境地,這些地方至少於明、清兩朝直至公元1929年前都長期隸屬高郵。10多年前,江都樊川籍的朋友曾對我說小小樊川賽揚州,你看你們高郵如何如何,好像顯耀高郵的經濟不如他們江都好。我對他開玩笑說,你不要小瞧高郵,更不能忘了祖宗,你也是高郵人,你祖上幾十代都是高郵人,不信你回去問問你的爺爺。樊川等鎮劃歸江都管轄才區區幾十年,嘚瑟啥呢?
得益於過去運河漕運的繁榮,高郵曾是全國最為富庶之地之一,明、清兩代的進士都以到高郵任知州為榮。前幾年,我曾帶幾名浙江的地方文化人士遊覽高郵,他們目睹了運河上至今還在川流不息的運輸船隊,感慨道:「看到這一情景,不難想像在以水運為主的過去,高郵歷史上的繁華!」在文游台,他們看到好多明、清兩代的漢白玉石雕石刻散落一地(這些漢白玉有「霸下」石雕,有宗祠石牌,有皇帝親書的名家篆刻,等等,但多數毀於上世紀的「破四舊」),繼而又感慨道:「過去只有皇室和當朝權貴才能用得起漢白玉,沒想到高郵民間竟有如此之多,而在我們浙江的好多文保單位或文化古迹場所幾乎見不到!」這又足以證明我大高郵過去的輝煌!
(京杭大運河高郵段實景圖)
但從晚清以來,一直到上世紀80年代,高郵及同屬里下河地區的周邊逐漸淪為全國出了名的窮地方,尤其是解放後的困難時期,數萬高郵人曾集體外出逃荒,著實令人汗顏和痛心!
我分析主要有四點原因:首先是自晚清以來漕運的衰敗,高郵失去了重要交通要道的先天優勢。高郵境內至今不通鐵路,且目前只有一條貫穿南北的過境高速(G2京滬高速),客觀上造成長期的交通閉塞。第二,特殊的地理位置。自邵伯埭開始一直到蘇北重鎮鹽城的鹽邵河以北地區,俗成里下河地區,里下河地區地勢低洼,就像一隻鍋的鍋底,過去水患不斷。據史料記載,1591年至1948年的357年間,僅水災即發生127次。輕則農田受淹,百姓流離失所,重則一片澤國,浮屍遍野,其中尤以1931年的水災為重,單就文游台附近就打撈出數千具屍體。水災不但直接要人命,還帶來了次生災害——饑荒和瘟疫。第三,戰亂。從1840的鴉片戰爭到1949年的高郵徹底解放,由於一百多年來的戰亂,經濟迅速衰退,政治極不穩定。我特地查過資料,比如在這個時期的治水投入上遠遠不如康乾時期,尤其是民國年間,政府疏於民生,幾乎沒有組織過一次像樣的大型固堤疏浚工程。第四,建國初期嚴重的左傾錯誤,高郵成為「破四舊」和「浮誇風」的重災區,使得高郵人民雪上加霜。
改革開放以後,高郵的經濟逐漸復甦,尤其是本世紀以來,城區越做越大,導致我這個高郵人偶爾回鄉逛縣城還需要藉助於衛星導航。近幾年,高郵冠名的頭銜越來越多,郵城人民的幸福感也愈發強烈。但站在高郵熱鬧的波司登廣場上,我心裡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喜悅。
高郵州和泰州,在過去的800多年裡,在行政建置上是同級,都在揚州治下,轄地也相當,但顯然更多的時候高郵州無論是在經濟還是在文化上,都勝於泰州。但時至今日,高郵與泰州相比,高郵只是個小弟級的角色,正如坊間有言,大街都要比人家泰州瘦一圈。這很值得高郵人的反思。
(古文游台)
不僅要從建置沿革和經濟層面進行反思,作為讀書人,更要從文化上多多反思。比如,「露筋曉月」曾是歷史上著名的秦郵八景之一,民國年間,露筋劃歸江都管轄,露筋祠也早已不復存在。但「露筋曉月」不能因為行政區域的變更而從高郵的歷史文化遺產中割裂出去,它是高郵人民薪火相傳的文化精髓之一。說到這裡,我想到了浙江省浦江縣的一個故事。原浙江省浦江縣的梅江、橫溪兩個重鎮在1958年的人民公社化運動中劃入浙江省蘭溪縣管轄。浦江縣舊稱浦陽,浦陽江是浦江人民的母親河,而浦陽江的源頭就在梅江和橫溪兩鎮,歷史上這兩鎮一直為浦江縣治屬。自從梅江、橫溪兩鎮劃入蘭溪縣,浦江的文化界人士一直呼籲要將此兩鎮復為浦江治屬,多次聯名上書國務院,屢書屢敗,但又屢敗屢書;梅江、橫溪兩鎮的人民亦有濃厚的「復浦」情結。申請復歸未必能成,但其可見千百年來形成的血濃於水的文化情結根植於浦江人民的內心,讓人為之動容。
反觀我們,又有多少高郵的年輕人還知道「露筋曉月」呢?又有多少高郵人還念著故地露筋呢?露筋的新一代子孫中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熱土原是高郵的著名一景呢?他們有「復郵」情結嗎?
還有,文游台內那些堆滿傷疤、任由風吹日晒的漢白玉石刻,印象較深的是,其中有一個名叫「霸下」(傳說中龍的第九子)的龍紋石雕,從其埋在公廁旁的淺土裡的、斷裂了的碑身上的篆文依稀可知,此物乃皇家所賜,也說明高郵曾經有孔廟。我覺得,它雖遭破壞,但仍可以修復,我們為什麼讓它身首異處而無人問津呢?這和「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相匹配嗎?我想,高郵曾經的孔廟以及這座「霸下」漢白玉石雕的由來,應該有一段不為現代人所知的故事,我們應該把它搜集挖掘出來,留給我們的子孫。
(圖為霸下,圖片截自網路)
做強經濟的同時,更要做強文化!不要問埋頭故紙堆里有何意義,我倒是想做這個故紙堆里的書獃子,只是做這個「書獃子」我還不夠格,我讀書不多,想做也做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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