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坦廠的日與夜
來自2014年央視紀錄片《高考》
第一、二集
《毛坦廠的日與夜》
直至現在,我彷彿還能聽見那廣播站中放出的、充滿虛假激情的女聲。「同學們,高考的號角已經吹響!」「同學們,今天又是嶄新而美妙的一天!」「同學們,對自己要嚴!一天糾正一個錯誤,高考戰場上的你便能不留悔恨!......」諸如此類的口號,每天循環播放,聽得令人作嘔。什麼「譜寫青春的華章、走向人生的輝煌」,這只是一步步將學生們變成傀儡,推向千篇一律的深淵。他們才不曾擁有名叫「青春」的東西。不被當作「人」來看待,又談何「人生」。
又想起影片中某教師大肆談論著:「今天不是人,明天人上人。」這般荒誕不經的理論。
可這就是毛坦廠高中的現狀。
或者說,這是中國偏向落後的、經濟條件不佳的大省份中普遍的高中現狀。
不幸的是,極少數人能了解到這種現狀;更不幸的是,極少數人了解情況後根本視若罔聞無動於衷;最不幸的是,即使極少數人想要憑藉一己之力為這現狀做出些改變,他們也似乎敵不過無限的惡性循環。
高三(76)班是毛坦廠高中的一個復讀班。這便意味著,他們已經是高考規則下的失敗者。一個教室里密密麻麻塞下了一百多名學生和他們的書本,連高大魁梧的男生也只能佝僂著背,極盡全力將自己「縮成一團」。在他們的頭頂上,有著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攝像頭;在監控室里,每一個人的臉都能夠清晰地呈現在大屏幕上。這些設施都只為了一個目的:充分掌握每位學生的情況,並將其與成績掛鉤——成績差,原來是因為上課偷吃東西,原來是因為在數學課上偷睡了會兒啊,怪不得。從而,檢討書貼滿了牆壁。
學生們每天夜自修後還有補習,日日學到深更半夜,早晨五點半又被廣播站的聲音給叫醒。六點二十,每個人準時在教室大聲背誦朗讀。試問,在這樣稀少的睡眠時間、擁擠的教室、嘈雜的環境下,通過機械重複的方法,真的能背的進英語單詞嗎?恐怕結果是否定的。但又有誰能告訴他們正確的方法?有誰能提供他們良好的環境?
良好環境,真是他們做夢都想擁有的東西。因為家境拮据,很多學生住不起出租房,在寢室里總被其他人打擾。於是,在班主任發動的募捐下,終於幫助幾名學生住上了出租屋,能夠有個清凈的環境學習。
而家長所負擔的,就是超負荷的學費、以及辭職為自己的孩子洗衣做飯、打理內務,只為自家小孩能夠心無旁騖、一心一意地學習。在毛坦廠共有三萬多名學生,可再加上全職陪讀的家長,至少有六七萬人。多少人戲言,「毛坦廠高中」就是毛坦廠的唯一經濟來源。專營第三產業——教育,多麼可笑!為什麼他們著魔到這種程度?
「不進毛坦廠,這些學生只能是地痞;進了毛坦廠,他們或許還能有一條出路。」
「高考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像我這樣的殘疾人,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在那裡,中個一本,可以舉家歡慶,比過年還要快樂。中個二本,至少衣食無憂,能有個好工作了。只有三本的話,就很危險了。
於是,一次次模擬考的上升、下跌,決定了一個家庭的喜憂。高考中幾張輕薄試卷上的數字,決定了一個學生乃至一個家庭的成敗。只因為他們過早地被迫擔起振興家庭的重責,特別是對於家境貧困的學生。
一位學生這麼說道:「我是個比較好強的人。為了把自己的成績搞上去,我現是在拿命去拼。」
一位學生因為名次滑落而哭著負氣回家,最終她和她的奶奶一起抹淚。
一位給妹妹送飯的姐姐暈倒在路邊後,妹妹哭著扶起本不該如此蒼老而瘦小的姐姐。
這病態又畸形的「拚命」,究竟是誰逼迫的?無辜又可憐的奶奶,臉上皺褶深淺中滿是眼淚,她為何也要遭這個罪?那位正值芳華而頭髮花白的姐姐,是不是為了妹妹的學業而犧牲了自己的未來?
不得而知,也無所適從。
「你知道毛坦廠有多恐怖的,為什麼還要搶著將孩子往裡面送?」
「我自己就沒考上大學。其中辛酸疾苦,我懂。我不想讓孩子重走我的道路。」
「那就可以讓他過上非人一般的日子?像送進機械廠似的,出來都是考試機器嗎?」
「......」
孩子還有其他的出頭之路可選嗎
程曉東,是高三(76)班的班主任。作為一名復讀班的班主任,他所承擔的壓力與責任,足以將他本就不魁梧的身軀壓垮。
面對善於欺騙的學生,他要會察言觀色找出漏洞。面對倔強不已的學生,他得一遍遍 好言相勸。面對愁眉苦臉無知地問老師:「我孩子該怎麼辦啊?」的家長,他要得熟悉學生的所作所為,並作出正確決斷。面對家境貧困的家長,他要被委託募捐善款。面對無理固執的家長,他只能無奈一笑。「老師畢竟是弱勢群體。有時他們不會理解你是多麼地難做。」
他也不想嚴厲地訓誡學生,他也不願意這麼做。可除了軍事化管理,還有什麼辦法能夠制住一百多名學生和他們疲憊又不時躁動的心。除了關心學生學習,他還兼顧著心理醫生的職責——可又有誰能體諒一下他的辛苦。
「記住,我晚上睡得不一定比你們早,清晨起的也不一定比你們晚。但你們復讀只要再苦一年,而我,要在這裡干一輩子。」
說完這句話,底下寂靜無聲。
終於迎來了復讀學生重上戰場的時光。車上本來陰鬱的學生們反倒是歡樂地唱起了歌兒,而程老師,卻一直眉頭緊鎖直視前方。考完以後,所有學生都帶著喜悅的笑容走出了學堂,而舉著牌子的老師們,依舊眉頭緊鎖。
最可怖的是,新一屆復讀班招生,在一四年高考結束之後,馬不停蹄地開始了。
一五屆復讀班正式拉開帷幕。
程老師說了一段與一四屆一模一樣的開場白。
一個教室里,一百多個矮小的桌上,又坐上了一批新的「失敗者」。
依舊是那樣迷茫的眼神,依舊把自己縮成一團,依舊補習到半夜,依舊次次模擬考都把檢討書貼滿牆壁,依舊容易流淚。
依舊不知道學習的方法,依舊是整個家庭的命脈和重心,依舊在自我掙扎中開始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
這是個無盡的輪迴。
每年、每屆,成功者寥寥。
為數不多復讀後考上一本的、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回來請「謝師宴」,個個喜笑顏開。端起酒杯,大談曾經在某教師的課上偷偷閉眼而不被發現的神功云云。又有感而發地說:「毛坦廠真是個難忘的回憶啊。」一筆輕鬆帶過。期間一位女生調侃般地聊道:「大學生活可真是無聊,天天睡到十二點起床,吃完飯哪,可又睡去了。」「對對,還是毛坦廠過得充實啊!」其他人紛紛應接。
程老師無奈地笑笑,眉頭依舊緊鎖。
他或許想著:在這種殘酷的應試教育下,培養出的人格是完整的嗎?他們一接觸到社會的華靡紛繁,而這正是他們青春所缺之物,他們會不會陷入深淵無可挽回?他們能否嚴於律己,而不是「制度」所要求他們做的?
而對於那些萬萬千失利的學生來說,他們在重壓下失敗會不會自暴自棄?他們接觸到社會後能否融入其中?能不能在社會上找到適合他們的工作,至少衣食無憂?
我也在想著:嘔心瀝血的老師會不會因操勞過度而抑鬱?家長能不能少些愚昧多些對學生的理解?社會能不能給一個強大的外力,讓「永動廠」這樣恐怖的、失去人性的「產業」停止,並還其一個良好的環境?
我明白,高考其實是一個規則明確且相對公平、收益確定且比較可觀的遊戲,到目前為止,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比高考挑選適合讀書的人才更為優越有效的方法。但我們國家需要的,不是死讀書讀出來的千篇一律的傀儡!說不定多少讀書以外的才華被早早扼殺在幼苗之時!人為什麼不能是豐富多樣的呢?什麼叫除了高考以外就沒有任何出人頭地之路呢?大城市應有盡有。但想出那個縣城,沒有。
說到底,卻又是經濟基礎的問題。而物質貧窮會限制人的思維,同時精神貧窮更是。等到什麼時候,社會才有能力給他們足夠的經濟保障,再賜予他們同等的視野和思想呢?
這是復讀班學子高考前所放出的孔明燈。
那一天,唯獨那一天,他們散發著青春的光輝,昂揚著對未來的無限期盼。
只願經歷過毛坦廠、經歷過所有類似毛坦廠「改造」的學生們,不論你們所謂成功或是失利,都能回想起放飛你心中孔明燈的那天。理想永存於心,保持前行的動力。
或許某日,教育真正地落實到教育頭上,不再成為一種為了高考而備辦的「第三產業」。教育真正地變成了學生的享受,享受那春風化雨的教誨、享受那汲取知識的過程;教育真正地變成了教師的享受,享受那循循善誘、諄諄教導的課堂。家長回到自己的崗位,驚喜地看到孩子為自己做了一頓飯。社會上湧現出一批各顯神通的人才,不僅僅拘泥於學術方面的鑽研。
到了那天,毛坦廠的日與夜便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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