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興：岳父的電話
岳父的電話
山西 甫興
不怕你們笑話，我清早睡懶覺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歷史了。說句遮羞的話我睡懶覺是因為晚上睡覺睡得遲。
我從事業餘寫作，但白天沒一丁點兒寫作的時間，所以一到晚上總是很貪婪這個安靜的世界。
那天清早，我的懶覺沒睡好是因為一個電話的緣故。那時候，我正紅燒了一條魚，開了一瓶酒，就是往杯子里倒酒的時候，手機鈴聲唱了起來：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這首歌是女兒為我下載的，因為我一直喜歡聽這首歌。但就是這首好聽的歌害得我把一條紅燒魚變成了夢。我一骨碌爬起來抓起手機，手機頻上有顯示，電話是岳父打過來的。我當然不敢怠慢了，岳父是老泰山嘛！
伯伯，您好！
我們這裡的稱謂是，如果岳父比女婿的父親年齡小，女婿就叫岳父「伯伯」如果年齡比女婿的父親大，女婿就叫岳父「大爺」岳父比我的父親年齡小，所以我就叫「伯伯了。
秀呢？
我從窗戶上看見妻子秀正掃院子，我說：秀她掃院子，我給您叫。
不用叫了，你告訴她，昨天黑夜我和人打架了。讓她回家來一趟，要是今天不回來以後也就不要回來了！
岳父把話說得很平靜、緩慢，但很絕，一點迴旋的餘地也不留。他和誰打架了？為什麼說要是今天不回來以後也就不要回來了？
我和妻子說了岳父打電話的事，妻子先是一驚而後哭泣了起來。邊哭泣邊嘟囔：這是怎麼了？前天我還回去看他，還買了西瓜、雞蛋什麼的一大堆東西。
我說：趕緊收拾收拾回去吧！要不，我陪你去？
妻子說：還是先給姐妹們打個電話問問吧，也許她們知道家裡到底出了啥事。
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在城裡居住的四妹。四妹在電話裡帶著哭腔說：我正要給你們打電話呢，家裡出啥事情了？爹和誰打架了？為什麼說要是今天不回來以後也就不要回來了的話呢？
看來岳父給他幾個女兒的電話內容是一樣的。妻子又往出打了幾個電話，果然。
我和妻子琢磨了很久也沒理出老人話中的意思。到底岳父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呢？為什麼好端端地一大早要給幾個兒女們打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呢？他老人家快九十歲了還能和誰打架呢？再說他可是村裡有名的「老奶奶」啊！
「老奶奶」這個稱謂，在我們這裡是既不惹人又願意吃虧幫組別人的意思。而岳父所謂的「老奶奶「這個綽號，是在大集體那些年代裡，他擔任生產隊長的時候，村裡人賜予他的。
岳父沒上過學，可是他能看報紙，還能寫一些比較簡單的文字。他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在村裡口碑極好。比如你向村裡人問起他的時候，被問者都會這樣回答你：你是說三兒啊！（三兒是岳父的小名）他可是個老奶奶。
那個時候，由於岳父在村裡口碑好，他的威信隨之也就很高了，所以村裡人一致推選他當生產隊長
呵呵！說實話，岳父這個生產隊長當得可夠窩囊的。人家其他村裡的生產隊長或多或少都有點多吃所佔的思想，而岳父他總是吃苦在先，從不講權利的享受。舉個往地里擔大糞的例子，擔大糞這個工作，別人都不願意做，一是嫌臭、二是嫌苦重。我的岳父，二話不說，自己挑起糞桶從村子裡人家茅廁掏滿再到一二里地遠的田裡潑灑，一天往返十幾趟。其實擔大糞的工作岳父完全有權力分派村裡的四類分子們做，但是岳父說：四類分子也是人啊！
由於岳父的階級鬥爭思想薄弱，竟讓公社領導大發雷霆。有幾次，公社領導狠狠批評說：你這個生產隊長是怎麼當的？別的生產隊都開展批鬥階級敵人的工作了，而你們卻不聲不響！岳父低著頭，像小學生站在老師面前，摳著指甲縫裡的土，一句話也不說。公社領導以為岳父是在以沉默而抗拒，這還了得！就指著岳父的鼻子吼道：你還是不是共產黨員？岳父回答：是。公社領導說道：是共產黨員就要與階級敵人斗！今天就給我開批鬥四類分子牛鬼蛇神大會！岳父實在沒辦法，只好組織開會。
其實，岳父本想敷衍一下就行了，但是公社領導親自督陣，這個批鬥會就得認真一點了。會上，岳父看著那些個牛鬼蛇神們，總覺的他們都是和自己開襠褲時候就在一塊兒玩的人，怎麼會是階級敵人呢？就算是階級敵人也應該是他們的父親或者他們的爺爺們的事情。
於是，岳父懇求公社領導說：你們換人吧，我實在是下不了手啊！
公社領導真是哭笑不得，有心想把這個階級鬥爭觀念薄弱的人撤換下來，但岳父是共產黨員，再說從貧下中農隊伍里還真就找不出幾個會寫幾個螞蟻爪爪字的人來。於是這個生產隊長的職務岳父是幹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改革開放那年才退下來。
後來的日子裡，村裡人們就取笑我的岳父：三兒真是個老奶奶啊！
接下來還是說電話的事吧。
岳父的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扎紮實實把幾個兒女嚇壞了。女兒們連早飯也沒吃，買了許許多多孝敬老人的東西，陸陸續續回娘家了。當然我們幾個女婿要陪著各自的老婆了，一是要討好一下各自的老婆；二是要了解一下岳父家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女婿是岳父家的半個兒嘛！
岳父有六個女兒三個兒子，六個女兒早已出嫁，三個兒子也都討過老婆分門另過。現在，老院子里就岳父一人住著。
我家離岳父家最近，我和妻子回去了的時候，看見岳父坐在正房門口曬太陽。岳父閉著眼睛，似乎在打盹兒的樣子。岳父真的老了，坐在那裡也能看出來背駝得很厲害，與年輕時候魁梧的身材判若兩人。
爹，妻子叫了一聲。
岳父是真的睡著了，口水順著嘴角淌下來。
爹，要是瞌睡了就回屋睡吧。妻子眼眶濕濕地把聲音抬高了一些。
岳父醒了，努力伸了下彎著的腰，用手背揩了揩眼角的眼屎，眼光也彷彿亮了一下，沙啞地說道：回來了？
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提過來的時候，岳父埋怨說：又花錢買東西了？你們呀！就是手大，不曉得攢錢。眼看你們的娃娃到花大錢的時候了，到時候看你們去哪裡抓撓錢，哼！
我一邊聽著岳父的嘮叨一邊觀察岳父的神態。岳父和往常一樣，總是笑眯眯的表情，就連埋怨我們亂花錢的時候，臉上也是笑眯眯的。我放心了，知道岳父這「老奶奶」是不會和別人打架的，何況他已經快九十歲高齡的人了。但是岳父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時候，姐妹們先先後後都進來了。岳父便埋怨了這個又數落起那個來，不過他話里的內容基本一致，就是顯兒女們亂花錢。
說實話，還真多虧了岳父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要不姐妹們是很難聚到一起的，現在的人真是忙得很。
姐妹們在一起真是話多，而我們幾個連襟卻相否遞煙，吸得煙霧繚繞。有一點，誰也不提電話的事，似乎這次回家與岳父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根本無關。
我一直偷眼看著岳父臉上的表情，想從他的表情里猜測出電話的內容來，但是我看到的卻是岳父的臉上樂得像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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