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一塊平凡的石碑,卻解開了古埃及文字之謎
18世紀歐洲興起了一陣考古熱,武力強盛的大英帝國也想插上一腳。
借著槍炮掠奪文物,大英博物館逐漸成型,來自埃及的石雕、羅馬的花瓶、華夏的遼三彩應有盡有。
但奇特的是,被喚作「鎮館之寶」的卻是一個刻滿字、毫無美感的石碑,莫不是經驗老道的大英帝國還有看走眼的時候?
放置在埃及館玄關處的「鎮館之寶」
這座石碑名為「羅塞塔石碑」,高44英寸、寬30英寸。
石碑自上而下密密麻麻刻著三種不同的文字,除了最下方的希臘文,兩外兩種都是些看不懂的字元,除此以外再無花紋。
乍一眼看上去就只是一塊破損嚴重的玄武石,全憑這些文字,它成了解開古埃及文化大門的鑰匙。
如今它屹立於此更像是一種象徵,象徵著人類探索文明道路上那重要的一步。
___________
1798年5月19日,拿破崙的軍隊浩浩蕩蕩駛向埃及。
除了一刻不停的南征北戰,搜刮古埃及文物也是這次出征的主要任務。
為此,攻佔考羅城後,隨軍出行的百名學者便在此設立了埃及研究院。
1799年7月19日,一群法國士兵在前線羅塞塔鎮附近加強一座防禦工事時,撞倒了一堵牆。
牆內現出一塊黑色花崗塊,正是「羅塞塔石碑」。
上面有一些符號被一個橢圓形包圍,形如「彈殼」的樣式引起了工程主管的注意。
主管認出了這是古埃及文字,指不定是研究院所重視的重要文物。
他立刻停止了拆遷,並安排士兵將石碑送往開羅城。
被稱作「彈殼」的圖形
早在拿破崙軍隊抵達埃及時,英國便尾隨而至。
自從法國大革命之後,英國就四處拉攏盟友成立反法聯盟,就是想要將法國的崛起扼殺在搖籃里。
如今更聽聞法國人發現了一塊石碑文物,英軍戰意更濃,就連軍事奇才拿破崙都在他們的攻勢下敗下了陣。
英法戰爭後簽署的協議里,英國要求法軍上繳所有文物還有研究資料。
氣憤的法軍不願意交出研究資料,還以燒毀所有資料、文物相逼。
還在交涉中,法國人就已經悄悄將石碑藏在小船上偷偷運走,卻被機警的英軍攔了下來。
最終法軍只保留了研究資料,怯生生地退離埃及,而英軍滿載文物回到國內,還將石碑放置在大英博物館最顯眼處。
一眾專家在考察羅塞塔石碑,1874年繪
為何一塊古樸無華的石碑卻成為這場戰爭中你爭我搶的對象呢?
其實在石碑剛送到埃及研究院時,就引起了一眾學者們的驚嘆。
在這塊石碑上,埃及人用三種不同的文字刻下三段內容一樣的話。
最上面是14行古埃及象形文、中間是32行埃及世俗體*,最下方則是54行古希臘文。
從已知的希臘文就可以了解古埃及象形文字每句話大致含義。
學者們稱,如果之前研究象形文字是用肉眼看宇宙,那這塊石碑就是給了研究者一幅望遠鏡。
*註:世俗體是由象形文字演化而來,更接近於古埃及口語的文字體系。
除了石碑母本,還有著許多拓本,方便各國學者研究
學者們的說法絕不是在誇大石碑的作用。
古埃及象形文字最早於公元前3200年左右誕生,逐步發展成成熟的文字。
但悠久歷史淹沒了古埃及這座曾經極度繁盛的城市,就連文字都成了「天書」。
在羅塞塔石碑發現之前,象形文字更多被視作文化遺迹,只能儘可能記錄起來。
古埃及象形文字
幸好,在歷史上有這樣一個時期,古埃及象形文字和希臘文並存通行。
公元前332年,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了埃及,並建立起了古代地中海最繁華的城市。
九年後,大帝駕崩,他的將軍托勒密成了埃及實際掌權者,建立起了托勒密王朝。
托勒密將希臘文引入埃及,古埃及象形文字第一次與其他文字並行使用。
隨著朝代更迭,羅馬人帶來了拉丁文,阿拉伯人帶來了阿拉伯語,古埃及象形文字日漸式微。
古希臘文受到影響卻不大,代代相承流傳至今。
亞歷山大的帝國版圖
羅塞塔石碑正是製作於托勒密王朝時期,上面刻著三種字體包括了古埃及象形文字、世俗體*和希臘文。
石碑被發現時已經殘缺不全,古埃及象形文字佔據了最上面的文字,卻也破損的最為厲害。
象形文字下方分別用世俗體和希臘文,複述了一遍象形文字的內容,內容大意是讚揚托勒密五世。
對於一段完全陌生的文字,能夠理解大意比起完全瞎蒙好的實在太多。
*註:世俗體是由象形文字演化而來,更接近於古埃及口語的文字體系。
文字一般分作表意文字和表音文字,區分兩者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數數這種文字包含多少不同的符號。
一般而言,100個字元以內便是表音文字,例如26個英文字母,便通過不同發音組合形成單詞。
但若是像漢字光常用字就有3500字(來自1988年的統計),基本就是複雜的表意文字。
當時法國人整理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大約1000個左右,他們斷定它是一種表意文字。
但這個思路卻無法為解讀古埃及象形文字,只有一些簡單的圖畫字,如太陽、牛這樣再淺顯不過的可以猜出一二。
當時有一本《埃及象形文字》的書,就是運用這邏輯,作者對189個古埃及象形文字進行了「深度解釋」。
他將兔子符號譯作「張開」,只因為兔子眼睛永遠是張開的;而禿鷲符號的意思是「母親」,因為禿鷲大多是雌的。
其他書水平也就大致如此,幾乎完全瞎蒙,偏離了文字研究的初衷。
回望埃及文字的歷史,它從興盛走至滅亡,和多種語言交融交匯最終消失。
出土的文物上的埃及文字,它們大多有特定的發音,就好比漢語,能為地名、人名、外來文字的標音。
但也有圖畫字這樣淺顯的內容用作表意,甚至可能一些表音文字也有著特殊的含義,就好比粵語方言里「馬騮」譯作猴子。
文字本就繁雜的可能性,又遇上沉默千年的埃及文字,更是難上加難。
就算石碑的出現也沒能立即改變這個領域,在之後十幾年的研究仍然沒有任何進展。
發現石碑15年後,英國研究者托馬斯·楊第一次取得質的突破。
作為世間少有的天才,楊研究範圍從醫學到力學,從生物到物理,每一門學科都因為他的貢獻而發展著。
不過稱他為研究者倒不如猜謎玩家來的貼切,對於羅塞塔石碑,他只是視其為一個智力謎題。
托馬斯·楊
楊對於石碑研究起步於那些被橢圓包圍起來的字元(後文簡稱「橢圓形」)。
他將古埃及象形文字與希臘文逐一對比,發現橢圓形*與法老名字出現的位置基本相同。
但橢圓形的形態並不固定,有時長有時短,根據位置才基本確定兩種不同的橢圓形內都是「托勒密」的名字。
*註:後來確定,橢圓形就是用來標註法老或當權者名字位置,凸顯其地位。
這一個看似簡單的邏輯里,其實也有著破譯難點。
古埃及有著一套獨特的名字系統,每個法老都由五個名字組成獨一無二的頭銜。
在這五個名字中,只有出生時的名字和獲得王位時的名字會寫入橢圓形中。
這樣兩個不同的名字都對應著同一位法老的情況,一度給研究者帶來極大的干擾。
鎖定了「托勒密」的名字後,楊從另一個角度進行剖析。
托勒密是來自希臘的外國統治者,名字在古埃及文字中必然只能用一些字元拼出發音。
就好像「Rose」用中文就直接漢譯作「羅斯」,而不會再去考慮「玫瑰」這層含義。
如果將托勒密的名字按照讀音拼寫一一對應,便可以得到一部分古埃及象形文字組成的字母表。
楊從「托勒密」一詞中得到了六個字母,又從另一個代表法老妻子的橢圓形中得到了另外四個新的字母。
隨後,他將自己的發現整理成文章,於1819年12月匿名發表。
但是,楊的方法準確率不高,並且這個方法也不能擴展到所有的象形字元去。
畢竟要到哪裡找那麼多象形文字與希臘文一一對應的單詞呢?
楊的報告稿
幸好,另一位來自法國的研究者商博良徹底破解了古埃及文字。
他深愛古埃及文化,常常研究文物至深夜,完全不顧自己天生贏弱的身體。
他對於「托勒密」的橢圓形判斷與楊的思路大致相同,不過在之後辨別字母的方法中,他卻走了一條和楊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商博良
他打算直接從不同的埃及名字,猜測各個符號的表意。
他從其他文獻中找來Cleopatra的古埃及文字寫法,與托勒密(Ptolmes)對應的象形文字進行對比。
可知古埃及象形文字中都有p、o、l和t的對應寫法,只要排除其他意義不明的字元干擾,便能找到正確的寫法。
相同顏色的框內是對應的字母,試試推測下?
商博良運用這個方法,還從埃及文字當中反推出了亞歷山大大帝的英文名。
這個方法比起楊的方法明顯更為有用,一方面正確率高的驚人,同時兩個略有相似的法老名稱可是多得很。
不過即使推出了完整的字母表,最多也只能用在辨認外來當權者的名字罷了。
外來當權者名字不接地氣得用表音的方式拼寫,但沒有證據說明本土法老是用什麼方式表示名字。
瓶頸期持續了大半年,商博良再次找到了破解道路。
他在一堆新的資料中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橢圓形,裡面的太陽和支架,都是意義不明的圖案。
但這些新的圖形卻讓商博良聯想到了科普特語。
科普特語是從古埃及語中演化而出,曾是埃及廣泛使用的語言。
但隨著阿拉伯人入侵埃及,科普特語退出了日常用語的序列,成了一種僅在科普特人教堂使用的宗教語言。
無獨有偶,商博良小時候家附近就有一家這樣的教堂。
興趣廣泛的他小小學會了這種語言,竟成了破解古埃及文字的關鍵!
在科普特語中太陽讀作「Ra」或者「Re」。
而在圖案末尾的兩個倒勾則是字母表中的符號,讀作「s」。
這個法老的名字就會是Ra__ss,莫非是法老Rameses?
這個猜想無疑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
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
在這之前翻譯的名字,無不是埃及人翻譯外國人名字時不得已用上的拼音。
而這一次的破譯卻證實了一個猜想:本國法老的名字也同樣類似拼音拼寫的。
為了確認這個思路,商博良又進行了多次嘗試。
據說他嘗試成功時,激動地跑到兄弟辦公室,尖叫一聲「我已經做到了」便昏厥了過去。
1822年9月27日,商博良在法蘭西文學院召開的會議上公開了自己的發現。
他提出,古埃及表音的拼寫方式不僅用於翻譯外國人名字,也用於本土法老名字的書寫。
這種表達方式在象形文字的日常運用中也隨處可見,結合一些圖畫字組成了他們特有的文字系統。
也就是說,象形文字既有表音、也有表意。
格式為圖+音+圖畫含義,圖畫字有時單獨表達意思
順著商博良的思路,只需將已知的圖形發音套入埃及文字中,逐一試錯,全面地解讀埃及文字不過時間問題。
商博良的發現因此引爆了這一個領域,他用自己的智慧讓沉默千年的古埃及文字再次鮮活,被捧為「現代埃及學之父」。
此時距離石碑被收藏到大英博物館已經20年之久,也實打實地賞了英國人一巴掌:
你們奪走了羅塞塔石碑的身體,卻奪不走它的心。
羅塞塔石碑廣場仿製的大型石碑
在《國家寶藏》中有這樣一句話:我們的信仰就是自己的文字和歷史。
其實不僅我們的文明,有著許多的文明他們都在文明演化中產生了文字,而文字又為他們的文明存續。
文字存亡,意味一個文明還有多少生命力,而存續的根本或許只需要一塊石碑。
*參考資料
司洋, 破解古文字的故事.
Evan Andrews, The Quest to Decipher the Rosetta Stone, history.com.
※大英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一塊平凡無奇的石碑,卻解開了古埃及之謎
TAG:SMETal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