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悲涼來自一束柔暗的光
我是在昨晚即要入睡的時候收到主任的簡訊,簡訊內容簡短明要,叫我將一條信息總發到辦公的群里,給大家以通知,信息的內容是某某母親因病搶救無效病逝,還明確了弔唁的具體時間和地點。某某是我的同事,年齡還尚不及我大。
彼時,我的兩個女兒都憨憨地睡去了,她們都面對著我,姿態可愛極了。窗帘中間的豁子上透進來一些光,昏暗之中少了一些柔和,風一吹,就在悲傷中抖顫。
我一下子想到某某此時也許悲慟欲絕,從此,這世間那個給他生命的人就化為塵埃了;從此,他們母子一個天上,一個人間;從此,他們的往來會在深夜的夢中進行;從此,有一種叫懷念的感覺在他前行的路上瀰漫……
誰料,我竟在溫暖的卧室里感覺出倍加的寒涼來,任由隔著恁厚的棉被。我轉身摟住我的女兒,不一會兒我感覺到女兒額頭滲出潮潮的汗,一時我才意識到摟的過緊熱著了孩子。
我女兒時常在嘴裡掉著一句話就是「我和媽媽一條命」,當然誰也沒有教她這樣說。
我也常思量她這句話的內涵,我覺著就是,我是她的生命,她是我的生命,但我們是有著共同生命的兩個獨立的個體。我給了她生命,她給了我足足的愛。
其實,這就夠了。
她走向我的生命,而我漸漸走出她的生命,無非就是一種過程,而這個過程中有歡喜悲愁罷了,這個過程中分明有無法計算的分量,一點一滴匯成一條寬而深的河流,潤滋著生命。
彼時,屋外燈光更加黯淡了,一切嘈雜都趨於寧靜了,寒風中的乾巴的海棠樹葉子莎啦啦的發出委屈的嗓音。夜深了……
我常常狹隘地以為活著就是一切希望的根源,殊不知,人在極其苦痛並沒有一絲希望改善窘境的時候,於此,不活也是一種希望。
聽說我那同事的母親被疾病蹂躪了七八年,手術做了又做,藥物從沒間斷過,再後來活活在疼痛中平息了,回歸到了永恆的寧靜中,回歸到了沒有苦痛和病疾的世界裡去了。只是給她的孩子留下了不可承受之痛吧。
我在難眠輾轉中想到一件小事,伴著那束黯淡的光越發的悲涼起來。
我的小侄兒在我媽家養了一隻小兔,由於受冷的緣故,總是縮著腦袋,蹦的遲緩笨拙,一身雪白的毛被吃食糊的髒兮兮的。每到餵食的時候才把腦袋伸出來,晃著兩隻大長耳朵,一上一下。
我常常去露台上看到它蹦到我腿邊上獻殷勤,像極了一隻覓食的母貓,每到那種時候我總會掰幾段胡蘿蔔放到它邊上,看它簌簌的晃著耳朵吃食,凍得哆嗦搖晃。
我媽家樓頂上有一個大大的露台,那裡冬日裡陽光就變得稀缺起來,成片都被陰涼裹挾的嚴嚴實實,夏日裡到是乘涼的好去處,尤其在夏日的夜裡,站在那裡俯視全城點點霓虹和車水馬龍,伴著清風咀嚼夏夜的安寧與嘈雜,而那時人不免會生出活著是如此美好的願景。
冬日裡,那個露台真的是個天然的大冷庫,我媽常把各種肉放到那裡讓它們自然冷凍,我媽說你們小時候沒有冰箱,肉全靠天凍,天凍出來的肉味道自然。
一天晚上,我媽氣呼呼地給我打來電話,說小兔沒了,沒看到什麼痕迹,芹菜葉子還有幾段躺在露台上。
我說再找找,也許躲到犄角里了呢,於是,我媽打著手電筒找遍角角落落,就是沒發現半點蹤跡。
所以她給我打了電話,我隔著聽筒覺出她的憐惜與惱怒來。
因為我媽很討厭那隻兔子,她討厭它四處撒野尿,每天按點按頓吃,屙的滿屋頂零零散散,皮毛凌亂,長勢也醜陋,總之她就是討厭它。
人要討厭一種東西,任憑什麼也改變不了,就是看著它的影子都黑烏烏的討厭。大概就是這理兒。
次日,我媽又去樓台上找那兔子,依然是沒發現什麼蹤跡。
我說也許是被人偷走了,我媽很快說那絕對不可能,因為那個露台實在是樓頂,哪有人半夜爬上去偷一隻兔子,這也太冒風險了,況且,那個露台上還有比兔子更有價值的東西怎麼安分未動呢。
估計死了,死了也好,再也不用受凍了,我媽說。我說那死了怎麼也看不到屍首呢。
總之那兔子就是消失了,無影也無蹤地從這個令它饑寒交迫的屋頂消失了,一切還是那樣原封不動的待在原地,比如稀缺的陽光、夜晚的車水馬龍、還有躺著蘿蔔段兒、兔子留下的尿跡……
誰也沒怎麼注意那露台上從上至下的排水管,那個細長狹小的深淵充滿死寂與幽黑,我媽說兔子肯定是受不了冬天的冷,一股腦鑽到這深淵裡了。
我從上瞭下去,那條幽寂的深淵果真隔著生命的距離,不禁悲從中來……
也許,也許在特定的情形下活著和不活都是希望吧。
昨晚,那束柔暗的光里全是涼意,我辨不清黎明與昏黃哪個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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