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裡的故事和人生
一個故事,幾個生命,一段人生,幾個人的命運,匯合了幾個人的喜怒哀樂,組成了一首生命交響曲。戲台角色,用心演出,人生終了夢一場,大夢未醒之初,人人皆演員,且看,這齣戲……
在車上生了孩子的女人
阿芬已經有一個女兒了,一直在家裡帶孩子,老公一個人老公,兩個人都是從農村出來,如今住在盤龍城,鄉下的老人過來幫忙帶老大,在老二出生之際。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總是碰到好人。」阿芬這樣對我講。
原來她來醫院生產的路上,計程車司機沒有要她的錢。
而她將孩子生在了車上。
就在盤龍城到醫院的這段路上,總共不過一個小時之內,在到了住院部的門口,胎盤自己拿著了,她還沒有住院,孩子已經出來了。
在醫院處理產後傷口的時候,也一直只有這夫婦兩人。
兩人有一次點了外賣,送餐的大哥說,微信沒有,支付寶沒有。
這需要支付的幾塊錢,兩人沒了辦法。
最後,送餐大哥說:「算了。」
兩人道著不好意思,一直點頭說謝謝。
我心裡湧起來的衝動,就是借錢給他們付飯錢,似乎有點不合時宜哦。
不僅送餐大哥對他們好,我們也不由自主對她好。
第一晚,多出來的床位讓給阿芬的老公睡了。
第二晚,我們租來的摺疊躺椅沒有歸還,讓給阿芬老公睡了。
阿芬的老公是一個胖乎乎的憨厚的男人,在夜裡睡著時,鼾聲就像交響樂,抑揚頓挫,此起彼伏。
我問:「阿芬,這樣你在家裡如何睡得著啊。」
阿芬說:「我總是把他喊醒,啊呀,分房睡啦。」
阿芬非常熱情,話很多,從每一個新病人進來,就不斷地攀談和寒暄。將別人的事情弄得一清二楚。
阿芬的這種主動熱情的個性在自家也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最後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男人不是掉了發票就是掉了什麼材料,總是需要護士提醒,四處亂找,手續辦不好。
女人噌的一下從床上爬起來,直接跑到了護士站。
男人說了:「你怎麼就這麼不信任人?」
男人無所作為,女人過多插手,然而有時候男人似乎真的是爛泥扶不上牆。
女人半夜一聲聲呼喚:「老公,我餓了,老公我餓了。」
男人不曾從睡夢中醒來過,哪怕我的老公都被這輕柔的呼喚給弄醒,翻了翻身。
女人很有辦法,求助於隔壁病床的男家屬給帶飯,但是一聽到麥當勞豆漿油條的價錢,便說:「算了,太貴了,等七點鐘路邊攤出來再買好了。」
又有一夜,女人說:「我要吃麥辣雞腿漢堡。」
男人說:「不要老吃這些,要吃那些下奶的東西。」
女人O型血,男人AB型,孩子黃疸似乎很嚴重。
醫生讓留院觀察。
男人說,大驚小怪。女人說,回加喂點葯就好了。
護士無數次過來,說,洗洗屁股啊,一會兒給你消毒。
女人回答好。
但是等到一會兒護士過來後,女人總是說:「算了,我不消毒了。」
護士堅持要消毒,女人堅持不消毒,護士總是拗不過女人,走了。
護士給我消毒時,女人說:「她老公給她洗屁股洗得挺勤的。」
護士長笑著說:「就是要做這樣的女人,女人不能太能幹了,要說,啊老公,我不會啊啊,老公來幫忙了。」
阿芬有一次拉過醫生,要求給她減免費用,因為她將孩子生在路上的特殊情況。
醫生要求孩子黃疸住院觀察,她跟醫生解釋,他們沒有錢了。
後來醫生過來責備他們:「賣了手機也要給孩子治病啊。」
出院的時候,男人要打個的,女人說:「你不知道啊,我坐的士噁心。」
於是,男人騎著摩托車帶著女人和包好的還是很黃的孩子回家了。
在過道上,我聽到護士說:「外面下雪啊,包這麼一點,小心孩子凍著。」
有兩次聽到護士說這對夫妻不負責任。一次是女人將孩子一個人留在了產房,自己不知道幹什麼去了,男人也不在,再一次就是出院的時候,護士們覺得給孩子穿的太少了。
我心裡萌生出將我的包被送給他們的念頭。
突然想起來他們說的,都對我們很好啊。
人身上有一種氣場,讓人不得不以同樣的方式對待。
「生孩子幹什麼,不負責任。」護士如是說。
他們生了個兒子,女人夜裡親身哺育,拿著乳頭往孩子嘴巴裡頭塞,不停喊著「小老頭」那種愛憐,做過母親的我,很懂很懂。
而那男人在我生了女兒後不斷說:「要兒子幹什麼?」
女人說:「我喜歡兒子,還是兒子好,兒子長大了可以幫我們啊。」
然後在平時的呢喃和對話里,女人對著自己的小嬰兒不斷絮叨:「爸爸不喜歡你哦,爸爸喜歡姐姐。」
在我聽來,咒語一樣的,不被喜歡不被祝福的生命,還不如從來沒有出生過呢。
護理的男人總是很困,總是粘床就著了,他說:「這比上班還累啊。」
生個孩子跟生個蛋一樣的女孩
不斷有人出生,不斷也有人死亡,每天都如此,在世界各地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有人出院,就有人進來了。
是一個嬌弱的女孩子,婆婆和老公陪護,女孩子因為陣痛躺倒床上的時候,嬌滴滴地說:「老公,扶我。」
那男人伸出胳膊,軟軟地將自己的女人放下。
從發作到生產,不過三四個小時的時間,就看到女人和孩子回到了病房,孩子出生,簡直如同母雞下個蛋。
女孩顯然是本地人,她的父母親最後也過來了,娘家過來很多人,病房都被他們家的人和聲音擠滿了。
那時候正是我麻藥失效最最痛苦的時候,隔壁房一直在商量,煮什麼湯。
女孩子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不斷輕聲叮囑她的爹媽:「你們回去商量好不好,不要吵到人家。」
顯然是一個體貼溫柔的女孩子。
跟婆婆說話也是嬌滴滴的。
一個會示弱的女孩,自然有娘家和婆家無數的人來疼愛和呵護。
後來,女孩子的媽媽要扶她起床。伸出了雙臂。
她說:「你想要怎樣?」
她媽媽說:「想要幫你下床。」
她說:「你鬆手,我可以自己來。」
我見她輕輕鬆鬆就下床了,溫柔恬靜的臉上從進來待產到生產完,完全看不到一點痛苦的表情。
生孩子是命。
有人命好,可以好好生。
有人命不好,沒辦法好好生。
我的第一胎枕後位啊,一般孩子出生的時候低著頭,耷拉著頭,我的孩子生著生著,頭便向後仰了,醫生說,這是掰不過來的。孩子要這麼任性,你也沒辦法啊。
娘家人全部出動援助的女人
順產女人生產快,出院也快,很快就又有新病人進來了。
三十九周多,待產了兩三天。
猶如待宰的羔羊,女人巴不得馬上卸貨,無奈是周末,醫生約定好了周一再開刀。
女人只好在焦慮忐忑中等待。
在懷孕的時候,就因為羊水渾濁等原因被醫生要求住院保胎的,這一次,肚子裡頭一有點動靜,他們就不放心,害怕,跑到醫院來了。
女人的老公自然明智,希望在醫院住上一個星期都可以,知道孩子胎裡頭一天,勝過胎外十天,在這嚴寒落雪的天氣。
女人是害怕啊。
他們帶著一個說話嗲聲嗲氣的小男孩。
當小男孩在空床上騎著我們的床墊舞動玩耍時,爸爸發火了。
小男孩突然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我訝異極了,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
女人苦笑:「因為害怕爸爸打,所以自己先打自己了。」
孩子吵鬧,晚上也不好安眠,雖然家裡沒有人來照顧,經過商量,男人依然在第一個晚上帶著孩子回了漢口北。
第一個醫院待產的晚上,女人獨自度過,在恐懼中,在對急產的恐懼中,在對無人料理的恐懼中度過。
我說:「放心,有我老公在呢。」
就是這樣的相濡以沫,讓女人逐漸對我敞開心扉。
她娓娓道來她的故事,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的流。
「醫生說,孩子長得太小了,所以要等等,再長長。孕晚期,我老公腎結石住院了,我要照顧老大,還要每天跑醫院照顧他,他做完手術還沒過十天呢。之前想要婆婆過來照料,結果婆婆也住院了,半個月左右,也花了我們不少錢,老公手術花了三萬,住了半個月,現在還沒恢復,另外老公生病的時候,我說,婆婆,你自己兒子生病了,總得派公公過來照看一下吧,結果沒有,所以我前期長了體重,後期基本上沒長肉,料理老公,料理老大。」懷孕的女人是弱勢群體,不僅得不到照顧,還要照顧別人,成為家裡頭的頂樑柱,這份苦楚和委屈,女人都懂。
而懷孕生子築巢,女人的天性為了保護後代,這個時候對安全感的要求也很高。
可是「我老公因為要照顧我,要住院,我們做生意,已經關門好幾個月了,花銷不小,但是都沒有進賬了,生老大的時候,還好,發作的時候我們都還在釣魚呢。」
「雙十一可能是太過操勞了,所以就犯病了,唉。」
經濟上有實實在在的憂慮。
人員上確實沒有可以提供幫助的人。
精神上呢。
她說:「我老公做生意準備買個麵包車,結果老家人說,那算什麼車,多沒面子啊。生老大前,我們在深圳打工,公公婆婆可不高興了,他們一直想把兒子留在身邊盡孝的。」
「留在身邊幹什麼,種田嗎?種田有什麼前途?以後孩子拿什麼錢讀書深造?」我反問,作為農民的子女,我深知農村孩子的不容易,於是表現出了情緒。
在精神上,顯然這對年輕的小夫妻也是自給自足。
生產後的抑鬱是顯然的,每個女人都如此,除非得到了很好的照料,社會支持很好。
由於她的愛人術後身體還沒有恢復,第一個生產後的晚上,是女人的妹妹來陪護了,結果掙扎了兩個晚上的小女孩,高燒流感了,只好撤退。
第二個晚上,自己的媽媽來陪護了。
母女兩個人在那裡咕咕噥噥。
母親說:「離婚算了。」
我插話:『瞎說什麼啊,孩子這麼可愛,兩個孩子,一兒一女。』
女人掉著眼淚說:「你看到了沒,都是我娘家人,我媽媽,我弟弟,我妹妹,我婆家一個人都沒來。」
我明白女人這個時候心中的苦楚。
我只好說:「你老公好就是了。」
她說:「可是他聽他媽媽的呀。」
我說:「世上有不是的父母,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哪個孩子能夠對父母不好呢,哪怕是不對的父母,老公對你好就是了。」
那確實是一個帥氣溫柔的好男子,濃眉大眼,還會哄著小女兒,唱著非常溫柔動聽的歌曲。
生存也許很殘酷。
什麼都需要錢。
但是,我想,這小夫妻有商有量,相親相愛一定能夠度過難關。
困難只是暫時的。
產後抑鬱也只是暫時的。
誰讓這時候女人身心受創呢?
女人的母親在一旁哀嘆:「只怪你找錯了人家啊。」
生孩子是男人的事情,也是女人的事情,將眼光收回到自己,也許才是快樂的本源,以為外境,外面的人如何對待我們,都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我們唯一能夠控制和改變的就是我們自己。
回到自己,鍾愛自己,無論是否得到支持。
到底誰結紮
環偏離,這種小之又小的低概率事件也會發生。
發生後,受苦的還是女人,一次流產手術相當於一次生產。
雖然現在能夠生三個孩子了,但是一般的家庭養不起啊,生養一個孩子給家庭帶來的變化太大太大了。
錢還不是第一位,精力,人力才是關鍵。
在我手術前,醫生要找我的先生談話。
我們在揣測,要談什麼呢?好詫異啊。
很簡單,答案揭曉的一刻,我實在沒有意料到,原來是問我們是否選擇結紮?誰結紮?當然是我結紮?在剖宮產打開肚子的時候,結紮。
還別說,作為一個敏感圖省事的女人,我還真想過這個問題。
真的,醫生還提出來了。
我傾向於同意,同意之前,我決定諮詢專業人士,我嫂子,一位婦產科醫生的建議。
電話接通,我說:「姐姐,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要諮詢你。」
嫂子聽到我猶豫是否結紮,她斬釘截鐵的說:「不結紮,你還這麼年輕,給自己留條後路。」
於是,我果斷聽從了嫂子的意見,女人自然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嘛。
「環偏離,那是很少有的概率,而且避孕有很多種方式,為何要採取這種呢?」
後來換藥的時候,醫生叮囑我:「因為你沒有結紮,所以一定不能流產,這是要了命的,對於疤痕子宮,兩次手術,一定要小心。」
隔壁床的女人手術比我晚一個小時出來,她結紮了。
她老公果斷回應:「結紮。」
這是我老公好的地方,尊重我的意見,沒有代替我做出回復。
我和隔壁的女人異口同聲:「其實我們想說的是,為什麼不讓男人結紮?避孕的責任和風險要由我們來承擔?」
女人說:「是啊,上次他腎結石手術的時候,我就想要提出來,讓他結紮,但是看他那痛苦的樣子,不好意思提。」
是啊,女人柔軟,男人怎麼都不能類同呢?
男女平等,在民間,那似乎是個笑話。
需要保胎的女人
有人墮胎,自然有人保胎。
有人費勁心機仍然無法懷孕生子。
最後一次門診,我被收住入院。
在我前面的那個女人,因為出現了特殊情況,被醫生強烈要求住院保胎。
她說:「不行啊,後天,我父親胃癌的結果要出來。」
顯然也是二胎,醫生說:「既然懷孕這麼久,你肯定是想要留下來的。」
女人說:「那就是會早產嗎?」
醫生說:「五六個月還沒形成生命體,還算不上早產,只能說是流產,後面的趨勢,有可能長好,也有可能不好,這個誰也無法估計,不管你在哪裡住院,我都建議你住院保胎。」
女人不斷說謝謝,懷著心事離開。
生產,從鬼門關走過來的女人啊,孕育了生命的奇蹟。
夜裡,抱著懷裡的小小的肉體,眉毛,鼻子眼睛,小嘴巴小手小腳。
心裡溢滿了柔軟和溫柔,這是我全部的愛啊,我將孩子緊緊擁抱在懷裡頭,感覺擁抱了全世界。
深深深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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