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二 永遠不說再見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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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OJIAXINGANXIAN
主編寄語
且讀書,你就是活了兩世;且寫作,你就活了三世。
作者簡介
郭二,山西大同人,80後,家庭主婦。愛好文學,喜歡寫隨筆和生活小心情。
永遠不說再見
暑假已經結束了,可是校園依舊冷清,長勢茂盛的蒿草,稀稀拉拉的幾個拉著行李箱的學生,彷彿在訴說著一個蕭條的開學季。
丫丫看著即將拉開的T台秀,不由地罵了一句:他媽的!這罵含著很多自然而然的成分,就像魚兒在水裡吐泡泡,鳥兒煽動翅膀飛翔,慣性使然。
丫丫在校園歷練了很多年,好的學了不少,壞的更沒忘記捎帶,比如這順口帶出的「他媽的」,從小學開始像保持一種優良傳統一樣一直連貫到初中高中大學,丫丫暗自嘆了口氣,這恐怕要變成一種美德,傳承到社會上去了。
丫丫把畢業生的派遣證揣在口袋裡,像她這樣,讀書的目的就是想有一天將自己融入大城市,所以想都沒想就把戶口從自己那個土氣的縣城遷了出來,卻沒想到大學生的身份給自己的也就是僅僅幾年的城市人身份,更不曾想這種剛適應的安逸一畢業卻成了尷尬,沒有特殊人事關係,沒有城市戶口,農村回不去,城市沒處留。這的確令人心塞。她決定參考其他同學的做法,最後終於狠下決心掏了五百塊錢將戶口暫時寄存在人才市場。人才市場還真是政府為考慮學生落戶就業而生成的貼心伴侶。丫丫學的是中文專業,她是帶著立志成為省市級城市二類雜誌編輯的終極夢想而去的。哪知在人才市場轉悠兩天始終沒有發現與專業匹配的工作,偶爾有,也是覺著她形象還不錯,問她是否願意干銷售餐飲的行當。這使得丫丫自覺卑微起來,這種卑微愈在骨子裡穿透,愈發激發出自己的倔強:「他媽的,此處不留姐,自有留姐處!」
丫丫感覺整個實習期間似乎和舍友都有了距離,大家各自忙各自的,連回校取行李也不能約定時間。一切都被畢業生生地打斷了,這畢業看來算是件很殘酷的事。學校下達了離開「免費公寓」的最後通知,學生處也一一電話通知下了逐客令。丫丫看著除了自己鋪位尚存其餘像八國聯軍掃蕩過的宿舍,心裡像桌子上的電話機一樣蒙了厚厚一層灰,自己註定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丫丫環顧四面牆壁,心裡有了一個想法,她必須留下些什麼,以證明自己曾在這裡居住過,最好是能給朝夕相處的宿舍留下點不可磨滅的痕迹。她從抽屜里翻出一根用過的一次性筷子,企圖在牆上刻一首詩,哪知牆壁堅硬冰冷,絲毫不為她的情懷所動。後來她終於在大家隨意敞開的柜子里發現幾截斷了的鉛筆。她興奮地在牆壁上寫道:「拖著沉甸甸行李的我來了,正如我拉著沉甸甸的行李走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廢紙。」她把這首仿郭沫若的打油詩寫好,又鄭重其事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然後一步一歇腳一步一回頭地向校門口走去。終於在沖向公交站牌的剎那,她瞧了一眼雅閣租書的店面便義無反顧地沒再回頭。
書店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沒有開門,丫丫之所以特別看了一眼,是因為她經常來這借書,店老闆趙哥是個中年男人,戴著一副沉重的眼鏡整天埋在書堆里。他對租一些低俗文學的學生從來不抬眼皮,他喜歡和那些喜歡看點高雅藝術的學生聊天,也經常把他的文字拿出來一起探討。可是,這樣的人很少,於是,丫丫和趙哥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或者是師友。趙哥非常看好她的才華,每次與丫丫交流寫作心得時總會說:「丫丫,你的語言能力特別適合寫小說,再努努力,一定會名利雙收。」丫丫每次受到趙哥的鼓勵就忍不住一番激動,幻想自己終於因一書成名,從此靠稿費過上了體面的生活。
此刻丫丫自然是要尋去處的。城市的筒子樓居多,但也有因面積不足而廉價的兩面樓。筒子樓其實就是指一個面積不大的小院子四面都是樓,站在院中心從低處仰望整個樓像一個通向天際的信號塔,從高處俯視下來院子又像是一個天井。這種房子安全防盜措施差,很容易被人偷窺或者偷竊,大家共用一個公廁,很多都沒有陽台。但是價格便宜。所以很受剛畢業的窮學生和四處漂泊的民工的追捧。於是,隨著外來人口的不斷湧入,使這個叫「夜不歸」的城中村擁有和印度一樣的人口密度。
丫丫在「夜不歸」的迷宮裡四顧茫然,極其狹窄的路面被兩邊水泥堆砌的樓房投射出巨大而參差不齊的陰影,愈加愈高的樓層彷彿夏天垃圾堆上的蒼蠅黑壓壓地砸向來往的行人。路面與高大嶄新的樓房相比較倒有些破敗不堪,坑坑窪窪不說,到處都飄散著一些人為的垃圾。下水道熏出一股股常年累月堆積發酵的臭水味,隨著風一陣比一陣濃烈地竄入鼻腔里,然後從胃裡反芻上來。丫丫沒想到曾經豪情萬丈奔向理想的大都市深造,到最後卻是這般下場———「夜不歸」竟是她最後的落腳點。曾經她對學校充滿失望,充滿憂慮,充滿傷感,現在這些感覺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像胃液一樣粘稠酸澀將她的內心緊緊包裹起來,她有些無望甚至絕望。
「丫丫,丫丫你怎麼在這?快上來,我在這。」丫丫瞅了瞅旅店外掛的牌子,「客來居賓館」。丫丫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遇到了舍友小靜。小靜下來接過丫丫的行李,丫丫半疑惑半開玩笑地說:「這是專門等我的嗎?」要知道宿舍四個人中,有倆個找工作之前早已回老家度假去了,唯一留在這兒的小靜因為找了一個大自己兩屆的學長對象也早已離校。
「當然不是,我男朋友大偉出差回來馬上要到家了,我做好飯正在等他呢。你怎麼不住宿舍了?」
「他媽的,不讓住了!瞧你這小日子過的,讓我這無家可歸之人好生羨慕。你找到工作了嗎?
「沒呢,我不打算找,咱好歹作家系畢業的,多寫小說,多參賽,多拿獎,才對得起這耗費錢財的大學四年。何況我有大偉,他說了他喜歡文藝女青年,他會養著我幫我實現作家夢。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啊,我現在必須先找住處,真沒想到,人們說的畢業等於失業,他媽的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啊!」
「不急不急,吃過飯我陪你找房子。」小靜熱情地說。
丫丫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嘴上忍不住說:「他媽的,還是室友情深啊。」
小靜的屋子大約只有十平米,租金每月三百,一張大床佔據了三分之一的面積,這真是很奇怪的擺設比例,房子再小,床卻足夠大,要圓作家夢好歹桌子應該大點才正常呢。房間貼滿了粉色桃心牆紙有點像家一樣溫馨,緊挨床的是一張二手市場淘來的電腦桌,桌上擺放著小靜的舊筆記本電腦。兩人將筆記本往邊上一推,菜擺在上面,丫丫坐凳子,小靜坐在床邊,捧著米飯吃了起來。
丫丫問:「小靜,你現在還堅持碼字嗎?」
「寫呀,為什麼不寫呢?那是我的愛好。我現在有一個發現,也許你不認同,那就是出名的作家不一定特別有錢,但是不出名的作家一定是窮光蛋。我現在寫只是為了使自己的形象在大偉眼裡光輝奪目。」小靜頓了頓看著丫丫說:「丫丫,你一個人會很難的。咱們這種專業說真的不好找工作,你若是真喜歡,那就隨便寫寫好了,可千萬不能當鐵飯碗使。」丫丫一邊應聲說:「他媽的,這專業真是要搞瘋人!」一邊卻又忍不住想起趙哥的話來。
趙哥讀的書多,自稱讀書破萬卷。不但如此,他還是一個非常有頭腦的人,他不知通過什麼渠道進了一個作家協會內部交流群。在他眼中,作家的真實與虛妄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看過丫丫的手稿後不厭其煩地誇丫丫聰明伶俐,思維獨特,只要耐下性子來創作就一定能有所作為。相識久了,丫丫發現趙哥並不是別人眼中的孤傲清高。他有時候會對丫丫說群里的作家生活中都是凡夫俗子,乾的凈是人事。誰對誰曖昧不明,誰對誰明槍暗使。然後又說他認識哪個著名編劇哪個路子廣的書商,只要中間牽牽線,給編劇當槍手,可以搞點生活費,或者給書商寫點地攤文學,或者給那種與血腥暴力黃色打擦邊球的生活雜誌寫寫都可以來錢痛快點,錢是生存的根源,是生活的藝術。當然,這其中不乏暗示丫丫要有點為了文學為了生存勇於犧牲自我的精神,對,這是引薦的代價。說這些話時,趙哥似乎有些難為情,終於丫丫也就當他是句廢話,順口說句:「他媽的,你還是朋友嗎?」便不再理會。文字和肉體都是神聖的,豈能淪為慾望的奴隸?
丫丫在小靜的陪同下參觀了院內有空房出租的各種旅館,終於打著鄰里之間方便照顧的偉大旗幟選擇了小靜旁邊的「宜春香旅館」,儘管這名字聽起來有些蠱惑人心的意思,但是便宜的房價最終還是最吸引她的,一個月二百房租而且不掏水費。從樓體整體來看,樓房雖然一共有四層,但樓梯都是在外面搭建的,可見這應該是後續一層層摞上去的。因為樓房年代比較久遠,所以大家不但共用一個衛生間,而且自來水也是一層共用一個管道。這必然要存在許多麻煩,而且從院子暢通無阻的大門進來的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各種探尋而不友善的目光來看,麻煩可能還不止這些。
小靜說:「這院的住戶看起來不像我們院的人素質高,你可要注意著點。你瞧你這門兩下就被踹開了,還有這窗戶一定要記得關緊。」丫丫剛從學校出來,什麼都沒見過反而什麼都不怕。她淡定地對小靜說:「無知無畏無欲無求,心有乾坤萬物參透。」
小靜嚴肅地說:「你最好聽我的勸。」
丫丫顫抖著一臉討好的笑意說:「他媽的,這麼快就婆婆媽媽的了。」
其實院子里大部分住戶還算是有誠信度的,要麼是拖家帶口,要麼是學校畢業的學生或者有正經事做的打工者。白天大家各自為生計奔波,整個樓都異常安靜,這讓她有了比較安靜的創作空間。令她有些忌憚的是,隔壁住著一家以經營拉麵館為生的回民,老兩口都特別和善,唯獨有兩個十五六歲的兒子似乎頑劣不拘管教。大部分時間丫丫都盡量與他們避開同時出門,但免不了打水倒水要經過。他們的門經常打開,這使得丫丫避無可避。那個男孩兒時常對著倒水打水的丫丫打口哨,甚至對丫丫的另一對情侶鄰居的女生也不放過,最後情侶鄰居搬家,只剩下她每天心驚膽戰地住著。時間久了,卻再沒有滋生大的麻煩,丫丫也就順應環境,心情愉悅地投入到碼字生活中了。
丫丫在校內刊物上發表過很多作品,雖然沒有稿費,但是那種像日本武士一樣榮譽高於一切的自豪感快要融化掉自己了。丫丫躺在床上盤算自己的夢想,一個字三分錢或者五分錢,或者有點名氣後變成一毛錢,碼幾百字就可以買箱速食麵充饑,幾千字就可以不露宿街頭,上萬的字衣食無憂是沒問題的,再多的話孝順父母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更不再是奢望。文科生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會絕望到產生當作家的幻想。丫丫就在這異常安靜得看不到太陽的白天進行創作,她急需要出名急需要掙錢。夜晚冷清的過道時不時傳來咳嗽聲,還有那皮鞋踩踏台階發出框框的聲音。屋頂也不是那麼安靜,挪板凳的呲呲聲、摔重物的撞擊聲,聲聲刺耳。還有說笑聲、爭吵聲、小孩哭鬧聲、情侶調情的聲音。這時候的房子像是紙糊的,任何聲響都像嶗山道士一樣破壁而入。每當這時候,丫丫就口乾舌燥飢餓難耐,思維也就凝固了。速食麵是最美味最便捷的速食。干吃,泡著吃,煮著吃。時間久了,卻吃出了些孤獨的感覺。丫丫決定養一隻寵物。
丫丫沒想到緣分來得這麼簡單。有一次丫丫外出囤速食麵,路過一個垃圾堆時聽到一陣奶聲奶氣的喵喵聲。原來是三隻小貓,在凄厲地叫媽媽。丫丫心裡很難受,她覺著自己反正一個人住,於是想都沒想將三隻小貓塞到箱子裡帶了回去。丫丫不像很多大作家喜歡晚上創作,白天從中午開始。她遵循著正常的作息規律。三隻小貓在丫丫的速食麵餵食下竟然一天天長大了。丫丫沒想到很多事情竟然是有所為不如無所為。她曾經專門養烏龜,養一隻死一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屢屢投出的稿件很多石沉大海,這實在有些心灰意冷。她想起了趙哥,不知道他最近忙什麼。於是,她去見了趙哥。
丫丫從趙哥的臉上看出了些和從前不一樣的感覺,但依舊是那種親切的目光。趙哥認真地說:「丫丫,你這小丫頭,一畢業就把你趙哥忘了。」
丫丫笑了笑說:「哪敢呢?我這不是沒臉來看你嘛。你現在還寫嗎?"
趙哥無奈中透出些坦然,「寫啊,只是我不寫那些不賺錢的狗屁文章了,我現在給五五當槍手呢。這年頭掙錢不易啊。能掙一點算一點吧。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書攤也因為電子書橫行幾乎到了關門的地步。」
丫丫對趙哥的前半句話表示懷疑,以至於後半句純粹沒有聽進去。她睜大了眼睛喊:「是那個著名編劇嗎?他媽的,這怎麼可能?」
「這有什麼好奇的,你以為那些人寫作效率真有那麼高嗎?他們不過也是集眾人之長於己身。這世界上就沒有純粹的東西。就好像我有家室但是你站在我面前,我……」趙哥意味深長卻又一臉溫柔的表情。
丫丫本來想找個志同道合的人敞開心扉說說知心話,可是一肚子話卻被趙哥一席話活生生地噎進了肚子里。「趙哥,你還是老樣子啊,他媽的,老母豬拱白菜不嫌害臊。」
「爽快,你也是老樣子,除了臉色蒼白些,還是髒話不離嘴。」
丫丫拍了拍趙哥的肩膀然後笑著轉身離開,趙哥一把拽住說:「你還沒告我你在哪住呢,我有空去看你。」丫丫笑著說:「他媽的,世界就這麼小,怎麼會輕易說不見就不見呢?我會來看你的。」趙哥笑了。
丫丫重新回歸到寫作狀態中,有時候她很享受目前這種環境,很能促發靈感的,白天的安靜彷彿置身世外桃源,夜晚的喧囂又將她拉回塵世的噪雜。速食麵箱子佔據了屋子的一個角落,三隻小貓也漸漸長大了,每當小貓不離不棄地陪在身邊吃速食麵時,丫丫便感覺心裡一陣酸楚。自己過的這是什麼日子呢?小貓都跟著受苦!丫丫有時候為了尋找靈感也會出去散步,每當她眺望到頭頂上藍色的天空時,思緒就會被拉得很遙遠,她暗想:我一定會寫出名堂,出名就能生存,出了名就能將渴望變成現實,讓自己和小貓有麵包吃有牛奶喝!可是這種雄心壯志一旦回到狹窄幽僻的小屋時,又不知不覺沾染上了世俗的氣息,普普通通的人註定要過普普通通的生活。
小靜經常會過來看她,還會給丫丫和小貓帶些好吃的。小靜不無憐惜地說:「丫丫,你何必呢?你以為出名是那麼容易的事嗎?這難度不亞於群眾演員想成為明星,沒有關係沒有背景沒有錢沒有人捧就沒人敢承擔風險給你印書,寫作終究對普通人來說只能是一種愛好,憤世嫉俗也好,不情願也罷,這是事實。」丫丫自顧逗小貓,假裝沒有聽小靜說話,但是又有哪一句話沒有透徹冰涼沁入心肺呢?丫丫向來是倔強的,她反而安慰小靜說:「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丫丫的內心安定下來的時候,會逗逗小貓,會和賣速食麵的店老闆聊天,人的圈子其實就是一種追求。在學校的時候和出租書的趙哥經常聊天,趙哥的書店就是除去宿舍之外的輻射出的一個圈子。而現在和賣速食麵老闆打交道,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追求已經發生改變了呢?也許是吧。丫丫打算將一些未完的稿件修訂寄出後就換一份工作,否則速食麵都快吃不起了。
丫丫沒想到長篇大作無人問津,反倒是一些隨性寫的心靈雞湯有了回應。可是哪有那麼多雞湯可寫?
丫丫經常和校內志同道合的同學網聊,趙哥是什麼時候加的她已經忘記了,她甚至忽略了趙哥存在,但有一天趙哥找到了她。趙哥痛心疾首地說:「丫丫,要是沒有我在旁邊吹牛打氣,你也不會走上這條道路,是我帶你誤入岐圖,如果不是我幫你推薦發表了幾篇小說,你也不至於……唉,說個你不愛聽的詞,你鬼迷心竅了。」丫丫的文字生涯剛剛開始,卻和趙哥有了一樣的同感。熱愛的事業卻一步步將自己推向無望甚至絕望的谷底。丫丫無話可說。
丫丫真的有些無力堅持了,儘管小靜和趙哥時不時過來看她,幫助她,但是丫丫有一段時間覺得自己經常會眩暈,她不想告訴他們,她害怕他們鄙視她的夢想。直到小靜過來看到她精神身體的異常告訴了趙哥,趙哥一如既往地對丫丫廣開門路,如果需要,他會儘力幫她找份工作。小靜無不惋惜地說:「你知道咱宿舍的李葉和周伊萱現在幹嘛嗎?」丫丫難受地搖了搖頭,她真的不想知道,她害怕她們也是自己這樣病入膏肓地堅持。小靜卻直言不諱:「她們早已回到自己的家鄉,並且找了關係進了政府部門了。這個社會這麼現實地擺在你眼前,你何苦拿命去抗衡?」
丫丫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竭力不去想別的,可是腦袋空空和肚子一樣。丫丫掙扎著起來泡了速食麵吃。她早已不知道一日三餐的最佳時間是幾點,能忍就忍,忍不住了就吃。白天還是黑夜,三餐還是四餐早已不重要了。丫丫在鏡子前照了照自己的臉,亂糟糟的頭髮下掩蓋著枯瘦而蒼白的臉。這樣的生活到底和最初設想的樣子是不一樣的。丫丫依依不捨地把三隻能夠獨立覓食的小貓丟棄在了垃圾堆前,她想,它們和自己在一起遲早會餓死的,還不如自找生路
丫丫將修改好的稿子寄了出去,等了一周左右,依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杳無音信。她心如死灰。她一遍一遍回憶自己是如何落到這田地的。對,她是一個隨遇而安、只想憑文憑留在城市裡的普通女孩,直到無意間加入了校內文學社團。社長是無所不能的雷,大家心裡對雷是打心眼佩服,他的文字他的才華他的……漸漸地,她像是被中了蠱一樣痴迷文字創作。雷是畢業生,當她一步步努力靠近他的時候,他卻畢業離校了。有人說他去了家鄉的電台,有人說他繼續讀研了。她心裡的喜歡落到實處時不過是一場自導自演的夢而已。但文字伴隨她已成為一種習慣,後來她與認識的趙哥熟絡起來,也許趙哥的文字里有一種乖戾之氣不媚俗的風格正是雷文字里所蘊藏的。她覺得這種喜歡來自於思想的共鳴,這種感覺是非常親切的。想這些有什麼用呢,不能為眾人津津樂道的文學是孤獨的,丫丫缺乏傾訴的對象。
丫丫沒有朋友,她通過趙哥的關係找了份文秘的工作。她不再說「他媽的」,她舉止談吐淑女,整天將自己套在制服里,把高跟鞋踩得哐哐直響;她挺直腰桿,頭髮收攏得整整齊齊。她每天把自己投入繁忙的瑣碎中,她不想停下,彷彿為自己曾經的懶散而懺悔。她和所有上班族一樣,早出晚歸。
趙哥不再經常來了,他說他不喜歡看到丫丫步入塵世的樣子。小靜反而來得勤了些。夏天像一團火,在火的籠罩下,城市影影綽綽,妖嬈無比。小靜經常愁眉苦臉地說她隱隱感覺大偉似乎對她很失望,說她頂著新銳作家的名頭卻連一碗米飯也掙不來。她不想回去了。丫丫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說天太熱了,洗洗睡覺迎接新的一天,別想了。小靜躺在丫丫的床上沒有回應,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丫丫蹲在地上洗臉,突然聽到床上小靜的尖叫聲,她轉過身子順著小靜的目光看到了一隻企圖撬開窗戶的手以及一雙邪惡偷窺的眼睛。「他媽的,有養沒教的東西!」丫丫不知哪來的勇氣,抓起板凳朝窗戶砸去。小靜站起來心有餘悸地抱了抱丫丫,然後回她和大偉的家了。
丫丫有些後怕,她冷靜地分析著。這玻璃砸下去,不死也會傷人,偷窺不犯法,但自己這種行為顯然不是正當防衛。丫丫急匆匆收拾了東西,想也沒想,離開了「夜不歸」,慌亂中手機也丟了。丫丫拉著行李箱在燈火闌珊的夜色中徘徊,但仍然管束不了自己的思想,更管束不了自己的腳步。她最後去見了趙哥。
趙哥依然顯得很高興。丫丫不願意說的話趙哥從來不問,丫丫不願意做的事他從不勉強。也許這就是藍顏知己吧。丫丫帶著滿身疲憊心安理得的在趙哥安排的地方住了下來,她時常對自己說他是城郊本地人,他比自己強大。
時間過去三個多月,警察沒有找上門,丫丫也就放心了些,大約對方心裡有鬼,傷得不重不敢報警。趙哥抽出時間陪著她一起,順著熟悉的路來到了小靜的家,她敲開門看到一張雜草叢生的臉,用一種迷人的聲音說:「美女找誰呢?」丫丫說:「你是不是大偉呢?我來找小靜。」「什麼大偉、小靜的?」後面傳來一個不耐煩的女聲,緊接著「啪」一聲關上了門。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呢?如果不是大偉,那張過目不忘的臉又是在哪裡見過呢。如果是,那小靜呢?
回去的路上丫丫默默不語。丫丫抬頭看了看身旁的趙哥說:「你說人與人之間真的需要緣分嗎?我和小靜難道就這樣說再見了嗎?」趙哥幽幽地說:「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像我這樣對你好啊,我若不是害怕你來找不到我,我才不做那虧本生意,早關門大吉了!」丫丫突然很感動,「可是你有家室,這樣做不好。」趙哥突然拉丫丫向天橋跑去,丫丫有些驚慌失措,她害怕的事情看來要發生了,她不能一錯再錯。她使勁甩開趙哥的手,大大咧咧地說:「他媽的,這種拉手的活是情侶乾的!」
趙哥笑了笑說:「如果我是你哥哥呢?別人又不知道咱們的關係。」
「可是我和你知道。」丫丫說。
趙哥有些沮喪,不再說話,兩人站在天橋上看著川流不息的車流,這種繁忙的景象總是讓丫丫心裡空落落的,她多麼想有一個家呢,哪怕是間很小的屋子。然而趙哥給不了他,所以她只能對趙哥說謝謝。丫丫拉了拉趙哥的胳膊說:「對不起,我只能說謝謝你這幾年來一直照顧我。」趙哥說:「丫丫你是要和你趙哥說再見嗎?」丫丫沒有說話,將頭破天荒地靠在了趙哥的臂膀上,她心裡很難過,明明旁邊的人可以幫她承載委屈和心酸,可是她做不到。
趙哥硬生生的僵挺著一動不動,許久,才默默嘆了一口氣說:「如果,如果你能俗一點多好呢。丫丫我能給你一個擁抱嗎?」丫丫沒有說話,趙哥認真地看著丫丫,丫丫有種不能拒絕的心動,趙哥從後面攬過丫丫,丫丫突然厭惡自己這種醜態。趙哥卻格外享受。人來人往,天地彷彿置身之外。
突然,後面有人拍了下丫丫,丫丫心頭一緊,天大地大沒有老婆大,這下糟了!她一回頭,然後喜出望外地說:「小靜,我以為我們就這樣說再見了呢,沒想到在這見到了你。」小靜指了指後面一位看上去比趙哥還要老些的男人說:「丫丫,你看我男朋友怎麼樣?」丫丫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地說:「他嗎?看起來很儒雅像個有身份的人,可是他那麼大沒結婚嗎?」小靜壓低聲音對丫丫嘻嘻笑道:「你不是和我也一樣嗎?」丫丫呆若木雞,轉頭一看趙哥,趙哥滿臉綻放著會心的幸福的笑。
趙哥說:「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朋友。走吧咱們一起吃飯吧。」
小靜看著丫丫有些陰沉的臉色說:「趙哥,你惹丫丫生氣了?多哄哄就好了。她性子倔,脾氣差但是心是軟的。我們還有事,走了啊。」
丫丫看著小靜一臉陶醉在幸福的樣子,竟然沒有開口要小靜電話。「還會再見的,說好的,我們永遠不說再見。」丫丫看著小靜的身影說。
趙哥拍了拍丫丫說:「嘴巴是別人的,心情可是自個兒的。永遠不要在乎別人的言論。走吧,我們回吧。」
後來,趙哥帶著丫丫進了一個小餐館,點了菜,要了酒,喝暈了,趴在餐桌上呼呼地睡去了。丫丫沒有叫他,只是寫了張紙條放在桌子上——「趙哥,原諒我不辭而別,說好的我們永遠不說再見。」然後,丫丫轉身而去。就在將要跨出餐館的門時,她突然聽到身後趙哥「啊」地一聲吼。她回過頭時,看到趙哥仍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責任編輯:張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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