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窗上的黃月亮
「那晚，我穿著乾燥溫暖的沙籠，坐在迪亞克人家裡，望著天上一輪金黃的月亮，一種特有的強烈的愉悅快感像海潮一樣從心底油然升起。」
那是1921年，英國作家毛姆攜同他的好基友哈克斯頓，一起在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一帶的群島周遊，深度旅遊，身臨其境，為的是採集和打撈各種新鮮的帶著海藻氣息、珍貝珠光以及熱帶島嶼叢林風情的故事。那天他們坐的小船被風浪打翻了，他們落入海水，險些喪命，好不容易掙扎到獲救。落難無恙、劫後餘生的毛姆坐在當地人的家裡，身上早已換上了當地人常穿的沙籠，因剛剛脫離險境而倍感恬淡與溫馨。馬來群島之夜的深寶藍色的天幕上，一枚碩大杏子一樣的黃色圓月正在緩緩地升起……
讀這本《毛姆傳》的這段文字，就像是憑欄遠眺別人的人生際遇，喚醒的卻是自己心底貌似沉睡了的時光片段和流水章節。那樣一種特有的強烈的愉悅快感。那樣一枚又大又圓的金黃月亮。於我，是那樣的熟悉。那段時日其實並不真正太平，遠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波瀾不驚和水平如鏡。每個人都要經歷或見識很多世事之後，你才會豁然開朗地從此真正懂得：所謂的現世安穩，所謂的歲月靜好，其實全靠自己安定下來，在自己的心裡裝上一隻無形的定海神針，以及一顆永恆的航海指南。
在那個簡易的擁擠的臨時辦公地點，每天忙完案邊的工作事務，我曾是那樣愉悅幸福地埋頭在安靜的書籍閱讀光陰里。那辦公室原是酒店的一家歌舞廳，重新改裝而成。終日低垂著厚重的米灰色絲絨窗帘，明顯常年沒人打理過了，早上前來上班，輕輕一拉就能在早晨明亮的光柱里席捲起一陣灰塵，漫天飛舞。
就是在那裡，我安置好自己的電腦，甚至把電腦屏保重新設置成自己過去一直沿用的壁紙。帶來自己的杯子和一直喜歡喝的馬來西亞白咖啡，帶來自己的鋼筆、米菲彩色熒光筆等文具；新買了自己一貫常用的一枝筆純藍墨水，新買了一束水竹養到玻璃長瓶里；又有那好心的年長的司機師傅分植出來一盆綠植，端來擺放在我的座位旁邊，長勢真是旺盛，異常的翠綠蔥蘢和茁壯，一時在身邊增添了一縷盎然生機。
上述的一切，都是為了營造動蕩中自有一份靜定、喧嘩中自有一派守望、萬變而不離其宗的氛圍，一份若水的靜水深流的心理暗示。或許，某種時光和趨勢的指向在這裡似乎被割裂了，但是內里的經緯、本質的內核卻還是照舊繼續一針一線地編織著、一筆一划地書寫著、一涓一滴地流淌著。一切如故。一切又不僅僅如故。
依然保持著下班後寫日誌的習慣。很多個那樣的冬天夜晚，我看見一枚又大又圓的月亮從東方緩緩升起在辦公室的窗前，從沒有拉嚴實的窗帘間透射過來的那明月啊，在當時的我眼裡，堪稱嫵媚嬌艷的亮色或是皎潔空靈的清輝。
我至今都清晰地記得4年前的那些冬夜，彼時的場景、心情以及感悟。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當我站在窗前，倚窗望去，或是身在陽台、露台、湖畔，憑欄遠眺，這樣的時分，內心裡總會明顯驟然間變得深沉、堅實、篤定起來。尤其是再有一杯茶在握，那感覺就像極了在心靈日誌上遒勁有力地揮毫寫下一行座右銘般的金句。我明白，那常常是自己暗暗下一個決心、做一個決策的前兆。
毛姆有一本根據他的親歷體驗寫成的小說《英國特工》，主人公阿申登的那種一面專註、投入，一面保持超脫、疏離的遊戲心態，一切都當做體驗生活、積累素材的人生實驗主義，實乃超棒的一種生存能力和生命藝術。阿申登在一次行動之後有些後怕也不無慶幸地暗自琢磨：這樣看來人生的某些不可言說的妙處，還是值得好好活一活的。
這一晚，我穿著一身輕柔舒適的衛衣，坐在自家的落地玻璃窗前，凝望一枚杏子一樣黃色的圓圓的月亮爬上窗來，任憑一種因為經歷、體驗和反芻、積澱而收穫的愉悅和淡定，像大海的潮汐一樣沉浮與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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