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武將誰第一勇猛？
驚心動魄的對決
2010年5月4日看新版《三國》第五、六集時
「溫酒斬華雄」後，必須看、必須說「三英戰呂布」。這是全《三國》頂尖高手的巔峰之戰，後面的張飛挑燈戰馬超略近之。趙雲單騎救主雖然熱鬧，殺的是無名之輩；關羽大戰顏良、文丑、龐德固然吊人胃口，但剛開頭就煞了尾（前二者赤兔馬太快來不及招架，後者關平膽怯鳴金收兵）；許褚赤膊戰馬超、張飛張郃大戰三百回合，威猛有餘卻瀟洒不夠；甘寧百騎劫營，更只是羅貫中老夫子對東吳的一個榮譽性彌補。衡量新版電視劇《三國》拍得好不好，武戲很重要；衡量武戲拍得好不好，從「溫酒斬華雄」到「三英戰呂布」，非常之重要。
老版電視劇《三國演義》，一個極大的不成功，就是它的武戲不過關。說句不好聽的，看老版《三國演義》，一進入重要的武戲，就不忍卒看，因為太揪心了，為他們打不出半點精彩的花樣，而提心弔膽。一段段本應驚心動魄的戲，卻讓人看得提心弔膽，那種憋悶是無可排泄、嗚呼哀哉的。而其導演之一張紹林後來執導《水滸傳》（李雪健主演）時，吸取了老版《三國演義》武戲不足的教訓，給觀眾以巨大的驚喜，就在於香港袁氏兄弟（袁和平袁祥仁）武打設計的閃亮加盟，無論是「大鬧五台山」、「風雪山神廟」，還是「醉打蔣門神」、「大鬧飛雲浦」，以至「活捉史文恭」，堪稱恰如其分、過目難忘，為了單獨看這幾段武打，我自己就不知擺弄過多少次碟。記得《水滸傳》初播時，張紹林先生曾自豪地表示，「保證每晚都有好戲」，這句豪言很大程度上，跟武打設計的自信力有關。時至今日，包括張紀中（製片人）版《神鵰俠侶》最後一集在內，我還沒看到過任何一部武術動作超越該版《水滸傳》的電視劇。可以說，《水滸傳》奠定了中國電視劇江湖武術的最高設計範式。那麼，據說這次高希希導演對新版《三國》也和當年張紹林一樣信心滿滿，重要的一個原因也應當在於武戲。武打設計的最高範式，由四大名著劇來承載，應該比金庸武俠劇更有意義些。那新版《三國》能否至少超越《楚漢風雲》里胡軍所演的楚霸王烏江自刎那一段精彩搏殺戲，從此奠定中國電視劇戰場武術的最高設計範式呢？對此，「三英戰呂布」，非常之關鍵。
賞析「三英戰呂布」拍得好不好，先要搞清「三英戰呂布」本該怎麼拍。還是得從原著的意思說起。「三英戰呂布」埋下了羅貫中一個非常艱難的內在寫作矛盾，處理得不好，勢必給整部演義的一切高端決戰留下重大的審美障礙。羅貫中自己是這麼搞的：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認呂布乃三國時期第一猛將，先後用劉關張「三打一」和典韋領銜曹八將「八打一」來烘托他，另一方面，從正統道義、個人情感而言，他又希望劉關張更有「萬人敵」的高譽和戰無不勝的總形象。劉關張和呂布撞到一起，羅貫中被迫作出選擇。他著意處理張飛、呂布不相上下，關羽、劉備都是「看得性起」才一齊上陣（意即不是張飛打不贏呂布，而是精彩的平手激發了劉、關的參戰慾望）。後來，還多次提到「布素懼飛勇」，不敢與張飛拚命。其實，這種羅老夫子的忸怩，給三國英雄們留下了一個顯著的麻煩：到底誰武功最牛？其實，猛將與猛將之間幾百上千回合不分勝負，是不可能的，人既是體能動物又是智能動物，總有討巧的一招，總有失算的一著，於是就有勝敗、死活。羅貫中捨不得寫出猛將們的勝敗、死活，於是一大堆鬥了多少多少合不分勝負。結果，弄得民間傳出所謂「一呂二趙三典韋，四關五張六馬超，七黃八夏九姜維」這樣顯然很勉強的說法。原著中曹操說「馬超不減呂布當年之勇」，馬超怎麼到第六了呢？張飛、許褚與馬超不分勝敗，又怎麼擺？關羽、張飛素來在伯仲之間，關羽與紀靈、夏侯惇、黃忠、徐晃先後不分勝敗，又怎麼擺？關羽水淹七軍前幾乎可能被龐德打敗，龐德卻是馬超部將，必在馬超之下，又怎麼擺？徐晃打不過顏良，趙雲跟文丑也只是平手，顏良、文丑加進來又怎麼擺？原著中關羽對張飛說「（張遼）武藝不在你我之下」，孫權又說「孟德有張遼，孤有甘興霸（甘寧），足以相敵也」，又怎麼擺？趙雲一時還打不過姜維，又怎麼擺？姜維、鄧艾不分勝負，又怎麼擺？還有孫策、太史慈不分勝負，怎麼擺？魏延與文聘、張任不分勝負，怎麼擺？羅貫中給出一團亂麻，邏輯遞延性根本遞延不動。以至錢鍾書先生還算比較看得起的《中國古典小說史論》作者夏志清說，「即使在武聖關羽聲望最隆的時候，與他武藝不相上下的，至少有十幾人。龐德差一點就擊碎了華夏大地關於關羽的無敵神話」。
說來說去，其實在我看來，最可行的一種符合人性本來面目的解釋是：勇將也是人，勇將也有個人狀態，誰更厲害，一看本事，二看狀態，二者缺一不可。離開狀態因素，一味猜度本事，是瞎擺座次的形而上學。從原著看，呂布一死，張飛狀態最好，連關羽都承認「吾弟張翼德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猶如探囊取物」。關羽斬顏良誅文丑，強就強在當時的狀態勝過顏、文二人，新騎上赤兔馬，本來心情就好，殺了他倆，再不欠曹操人情、安心去找哥哥，對於「義」字就是興奮劑的關羽來說，能不勇氣倍增嗎？據媒體對角色塑造的提前爆料，在新版《三國》曹操的眼中，呂布死後，趙雲狀態最好，長坂坡曹操現場感言「呂布之後，天下再無此等戰將」（這句話，原著中沒有），以至部下急得勸「丞相您可不能見一個愛一個啊（前一個指關羽）」。許褚狀態最好的時候，能戰馬超，因為曹營一大堆看客，給他很大的精神鼓勵。而呂布、馬超雖然厲害，分別一碰上豁出命可以不要的張飛、許褚，竟也占不了便宜。這就是狀態因素的作用。想想，呂布舍不下閉月羞花的貂蟬，他會冒險跟張飛拿命賭嗎？所以，我對三國名將的評述是，呂布第一，蜀漢五虎大將次之，曹營吳帳其他一流戰將總體也差不多。一戰定乾坤，這群平時相差無幾的人，到底誰怕誰，主要看戰時的個人狀態。
基於這樣幾方面的認識，賞析「三英戰呂布」拍得好不好，判斷如下——
首先，新版《三國》抓對了重點，不惜篇幅，濃墨重彩刻畫「三英戰呂布」的一招一式全過程，讓觀眾大快朵頤。此前，老版《三國演義》略去關羽溫酒斬華雄的具體動作，靠曹操一杯酒、張飛一通鼓來側面寫照，新版《三國》卻直接賜予關羽乾淨利索的馬戰動作，在我們眼前活生生幹掉華雄。老版《三國演義》給呂布安排出幾場連敗十八路諸侯二流戰將的半生不熟的武戲，新版《三國》於呂布，乾脆不要類似簡單重複華雄「只一合」便擊殺俞涉、潘鳳的鏡頭，稍微側面寫照幾句士兵議論（從「溫酒斬華雄」到「三英戰呂布」，是三國題材影視作品中首次引入士兵視角維度，堪稱突破），就讓呂布直接跟張飛幹起來。這一干，就是上十分鐘，觀眾如同親臨一場完整的搏殺，何其過癮！
其次，發原著之所無，讓呂布一口氣遠遠射掉十九鎮軍旗，既多元地體現呂布之勇，又為將來的轅門射戟巧妙埋下伏筆。這一設計，太聰明了！
第三，發老版之所無，讓赤兔馬在「三英戰呂布」中發揮出「馬中赤兔」的特殊作用（呂布逃脫劉關張殺陣，屢屢靠赤兔馬幫主子的忙），大大彌補了過去只管人、不管馬的漏筆，為未來的赤兔收歸關羽、死忠關羽打下了前情基礎。而且，藉此絕妙解決了呂布、張飛的交戰難題：張飛不輸一點吧，關羽不好上陣，張飛輸得難堪吧，影響「萬人敵」形象，好，把赤兔馬的因素一介入，主要是張飛的馬不行，方天戟把丈八蛇矛震到城牆上去，不怪張飛，只怪馬被赤兔拖垮了，張飛跟著坐騎倒霉，差點出了人命；快出人命的剎那，關羽上來搭救，只一格，就震得呂布手顫，好厲害的青龍偃月刀和武聖力道，不愧又是一個「萬人敵」；劉備的上陣表現，也得體，既能打，也差點被呂布壓垮；而桃園兄弟一旦聯手加會心，呂布只有溜逃的份了；四位英雄的面子都保全了，勝者猶不勝，敗者猶未敗，而動作又那麼的驚心動魄，一招一式都不曾貪污。
第四，然站在戰場武術最高設計範式的要求看，新版《三國》的「三英戰呂布」還是沒達到這一範式水準。比較著說，達不到袁氏兄弟《水滸傳》那幾場戲對於江湖武術最高設計範式的完成率。「三英戰呂布」這場武戲的不足在於：動作的連貫性，偶爾被一些突兀的剪輯所沖淡，像遒勁的書法字突然冒出一划蛇筆，影響生趣；同時，極其漂亮的動作細節，也還不多，不像「風雪山神廟」，、「大鬧飛雲浦」那麼耐得看，那麼看了還想看。所以，「三英戰呂布」只是可看性比較強，不是可看性特彆強。
但「三英戰呂布」，已經準確、利索傳達出了新版《三國》驚心動魄的武術信號。作為喜歡看武術動作的觀眾，最值得高興的，還不止是「三英戰呂布」沒讓我們失望，而是長達近百集的全劇，將有不少驚心動魄、已然神往的刀光劍影等我們去親歷。以高希希導演的智慧，應攜動作導演林峰不願意錯過給觀眾們大飽眼福的每一個對決機會，而且不斷求之以變——這是我們的衷心熱望。但願，「三英戰呂布」只是驚心動魄的對決的剛剛開始，一浪會比一浪高，直到漲起錢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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