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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賢孫是不會犯上作亂的——《論語》說第三

社會要長治久安,光用法律是不行的,所以任何社會都有一個主導的社會意識形態。中國曆來號為德治,講的是以德治國。而德治是自上而下的。自下而上則用「孝」與「悌」。「孝悌」無疑是籠絡中國人三千年的一把利器,一具牢籠,但同時又是孕育了中國人根本品質的重要思想。是中國三千年封建社會的最為重要的意識形態。當然,「孝悌」是個體量非常大的問題,不可能在一篇文字里談完,今天僅就《論語·學而》第二章為出發點來談。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這段話,是一語道破天機的。

有子是什麼人呢?他是魯國人,名若,字有,孔子的弟子,到了比較後期才加入,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小孔子四十三歲。有子並不是孔子認為最好的弟子,但也是仲尼七十二弟子中比較重要的一位了。所以他被稱為有子,言論也編入了《論語》的第一卷。有子的言論見於《論語》的還有兩則:

「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一是談禮與樂應當配合使用,二是談信義恭禮因親之間的關係。僅就這三條來看,他是很有些思想的,當然,特別是通過我們今天要講的這第一條。

有子的最大的特點是他長得非常像孔子,以至於孔子去世之後,弟子們很是懷念老師,就出了個餿主意,奉有子為師,讓有子坐在原先孔子的座上,扮孔子,供大家緬懷侍奉。但是很不巧,有天弟子們問了幾個問題,有子全答不上來,就很狼狽地被請下去了。這事記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里。

這一章是講「孝弟」之行的,我們可以分成兩層來看。

第一層是「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第二層是「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先看第一層。其中「孝弟」二字是本章的核心詞。孝是善事父母。孝,根據《說文》,是老字省去下半部,加上子字,是個會意字,意思是子承父。弟是悌的古字,指善事兄長。弟的本義是次第,後來用作兄弟的意思。悌就是從兄弟這個義項進一步引申出道德的意思了。孝、弟二字都是從年輕晚輩的角度來規範他的思想行為。

有子認為,如果一個人為人孝敬父母,恭順兄長,那他就不太可能以下犯上,更不可能作亂。犯,就是冒犯違背的意思。過去南朝皇侃《論語義疏》的註解釋成為犯言直諫,不合語境,錯了。上,是泛指輩分身份比自己高的人。鮮,是少的意思。鮮,《說文·魚部》,魚名,出貉國。那麼原本是魚的名字,後來假借為鮮美的鮮,解釋為少也是它的假借用法。作亂,就是謀反革命之類的行動。

再看第二層。「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務,是致力於此。本,根本。道,即道德。前半句講的是君子自我培養的功夫如何下手。與,疑問語氣詞,這裡表示謙虛,不武斷。《論語註疏》串講說,是故君子務修「孝弟」,以為道之基本。基本既立,而後道德生焉。恐人未知其本何謂,故又言:「「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論語集注》引程子的話,發揮得比較清楚,說:「德有本,本立則其道充大。「孝弟」行於家,而後仁愛及於物,所謂親親而仁民也。故為仁以「孝弟」為本。」也就是說,一個人的道德修為,以「孝弟」為本,從「孝弟」開始,有了「孝弟」之心,自然生出仁愛之心,然後將此仁愛之心擴充至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

所以,我們今天讀這一段話的感受,與文意一樣,剛好也是分為兩層的。第一層,是對這段話的厭惡。第二層,是對這段話的感悟。

感悟的是,人一生最為初期的社會關係就是自己的父母與親屬,如果能夠從對父母與親屬的關係出發,一直帶著一種尊敬仁愛之心,那麼將此擴充出去,對待世間萬事萬物,自然能夠更有仁心。我們現在往往看到中年子女對老年父母無比刻毒,氣死的有,餓死的有,打死的有。老年父母無房可住,無衣可穿,無食可吃。越是子女多的,越是可能因為互相推諉而遭這個罪。再者,有些中年子女,兄弟姐妹之間明爭暗鬥,為了錢為了房為了氣,反目成仇,比鄰居都不如。這些人,對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如此不堪,又怎麼會以一顆仁愛之心體會關懷他人呢?所以,有子講得很好,「孝弟」,應該是仁愛之本,是仁愛之源。人應當擴充自己尊敬父母仁愛兄弟的心,去待人接物。

但是,尊敬父母仁愛兄弟,是不是要無條件服從無原則肯定呢?這是我們今天的人要對此進行批判吸收的。父母兄弟錯,那就是錯,不可以委曲求全,不可以忍氣吞聲和稀泥。孔子一派的問題,在於他反覆強調了在下者的義務,卻往往忽略在上者的義務。比如這裡有子只提年輕一輩要怎麼樣怎麼樣,卻沒有提長輩應該怎麼樣怎麼樣。很難得,在《論語·八佾》篇提到了這樣的問題。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好,在上者對在下者要講「禮」。那禮在具體操作上會不會有問題呢?有的。同樣在《八佾》篇,孔子感嘆了,「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可見一旦遇上壞人當道,什麼禮樂,就都不管用了。也就是說,指望在上者對在下者以禮相待,恐怕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就是為什麼讀這一章的同時,也產生了厭惡之感。

厭惡的是,年輕人的孝心與尊尊之心,都被體制利用了,被體制拿來做了長治久安的潤滑劑。整個社會都建立在了年輕人的孝順尊長之上,「孝弟」的目的,不外乎使其「不犯上」「不作亂」。這一層想法,在《論語》中有很多佐證。

如《學而》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強調子對父的絕對遵從,不可違背,所談的正是一個「犯」「不犯」的問題。父親在,就考察子的志向,因為反正他做不了任何主意;父親去世,子可以自己拿主意了,那就考察他的所為。什麼叫孝,要三年都乖乖地遵從父親生前做事方式或是遺訓,即便此事本就不對,本來就應當改,否則就是不孝。《子張》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則剛好為此做一註腳。

《為政》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學生問孔子什麼叫孝,孔子當即給了「無違」兩個字,雖然之後來了一串解釋,但這「無違」也還是不「犯上」的意思。

在這一章中,還有發揮。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孝的內涵,還有「敬」「色」兩字秘訣。這兩點是相通的。孔子說有些人以為孝就是贍養父母,那跟餵豬喂狗有什麼區別呢?關鍵是要「敬」嘛。又說你以為孝就是伺候起居飲食?不,關鍵在於態度,在於臉色。一定要是和顏悅色的,才是孝。所以,和顏悅色,敬,還是一個不冒犯的意思。

《里仁》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孔子說侍奉父母,如果父母做錯了,不要反對,要好好地勸他,不可冒犯。要是勸了不聽呢,那就照父母吩咐的去做,要恭敬而不違抗,任勞任怨。

所以,這種「孝弟」而不犯上的思想,在《論語》中是一貫的。

讀書貴在融會貫通。除了《論語》本書之外,再舉些《孝經》中的材料為旁證,以資參考。

《孝經·開宗明義章》說:「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

明確提出「孝是德之本」,是教化所由生,這樣的說法。可以與我們《論語》本章的「「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照應。這裡也提出,孝是由事親擴充到事君。「終於立身」,也就是「君子務本」的意思。

《天子章》說「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

認為孝敬親愛自己父母的,自然不會對他人不好,正是以「孝弟」為本,將仁擴充四海的很好的詮釋。

《三才章》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是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

這還是談一個「本」字,不過講得就更大了,孝不僅是君子立身之本了,更是天經地義。

《聖治章》曾子曰:「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夫聖人之德,又何以加於孝乎?故親生之膝下,以養父母日嚴。聖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聖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

《士章》「故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忠順不失,以事其上,然後能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

這二章都講以孝為出發點擴充到一切。第一章從天地之性推到人,從人推到孝,從孝推到尊父,從尊父推到聖人之教,最後推到一切的根本就是孝。第二章談「孝弟」在事君事上的運用。

《五刑章》「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此大亂之道也。」

此章將不孝定為眾罪之首。不孝者「無上」「無法」「大亂」,也就是在申明孝者「不犯」「不作亂」。

《廣要道章》「教民親愛,莫善於孝。教民禮順,莫善於悌。」

《廣至德章》「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見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君者也。」

《廣揚名章》「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順可移於長。」

這三章明言「孝弟」的社會功能。「孝弟」之人,自然親愛禮順。鼓勵「孝弟」,正在於敬天下父兄。此一層,移到君臣關係上,就是敬君。

可見,好像整部《孝經》都是在闡釋有子的這一段話,可想而知《論語·學而》的「孝弟」這一章有多重要。由此「孝弟」思想發展開去,形成了所謂以孝治天下的意識形態,其實施框架,是統治當局的大力提倡,社會生活的細密貫徹,學術思想的反覆洗腦,法律的嚴酷禁止,可謂牢而不破。漢代帝王以孝治天下,甚至以孝為廟號,漢代還以「孝廉」為士子考核科目。歷代地方中央對「孝弟」的表彰鼓勵也從未停止,地方宗族所定鄉約族規,書院所定學規,鄉間入門讀物,都以「忠孝」為提倡,但忠仍以「孝弟」為基礎,所以「孝弟」才是中國思想中最為關鍵的名目,舉凡政治、法律、學術、社會生活,都以之為根本。讀《論語》,談儒家,往往喜歡關注「仁」的名目,當然是對的,但「仁」是儒家自己的學說理想,具體落實到政治社會的操作層面,從歷史的實際影響來看,還是「孝弟」來得關鍵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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