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城悅讀】寫給冬天

四季用空白來敘述自己的冬天，四野瀟瀟。我覺得冬天並不在詩詞中，而在人的眼裡，更在心裡。

山巒，溪流，殘荷，心境，一木一花，一狗一貓，都有道不盡的豐富與微妙。

今年亦同於舊歲，此刻卻又異於剛才。時光與草木，沒有哪一株是完全相同生命。

現在的江南天氣恰如白居易所言：十月江南天氣好，可憐冬景似春華。霜輕未殺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老柘葉黃如嫩樹，寒櫻枝白是狂花。此時卻羨閑人醉，五馬無由入酒家。

白居易以一顆敏感玻璃詩心，總能於同樣時令里看見萬物不同。「可憐冬景似春華」如此，「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何嘗又不正這樣？

時令都是冬天，每一個過程都是完全不一樣的況味。

初冬，彷彿是那杯冒著熱氣的豆漿；而隆冬呢，更像是爐火映照里的茶湯。無論是初還是隆，地已凍，天已寒，冬天自有它的冷峻與凝重。冬天像是一部哲學書，越是四野的寒冷，又越是顯示太陽的溫存；越是冷夜的黑暗，越顯示萬家燈火的迷人。

冬天的太陽沒有春天的薄發，也不似夏天的恣意。它不咸不淡，不炎不涼，充滿著慈祥與致中。四野里，半山明亮的草木，一壁午後的斜光，滿牆斑駁的光影。所有陽光能照亮的地方，就是人最溫暖的內心故土。

內心的水土，本就如此樸素，保存著生命的原初。它是時空版圖的要素，亦是人類家園的根基，更是文明生態的基因。此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群做一方文化。於他鄉者，最大的不服或許不是飲食，不是語言，抑或是那心中的水土不服。

我想，冬天到來的消息，由水土傳遞，比那些走獸飛禽來得更為深廣而厚重。

立冬以後，水要結冰，大地也開始了嚴肅。至於那些遨遊的魚兒，飛舞的蝶兒，此刻全都潛入心底里，化為一份思念的美麗。這個瘋話般的臆想，有沒有道出了這個季節的沉潛氣韻？

寂寥的冬天真是一個更能夠讓人濃縮心思、回歸自己、顧盼心靈的季節。相對於擔負包袱的奔波，這氣質里更多是一種靈魂的自由與逍遙。這個季節適於靜坐、冥思、幻想，也適於品閱與分享。

凝墨新詩偷懶寫，暖爐陳茶不時溫。笑看墨花月月白，疑似梅雪千千村。

從李白「立冬」詩里的感傷走出來，去化一程狗尾的延伸。青蓮從月白里看見大雪，而就在當下，當陽光正好從窗外投射在我雪白的紙上，那是一片巨大的空白，沒有空寂虛無，而存千山萬水。

因此，這紙張，正是我的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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