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龍：沒有歲月可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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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7年12月9月，導演兼演員柳雲龍在微博上發了一張他在剪片室側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的照片，並配上文字「沒有歲月可回頭」。

這條微博是離他第一次開微博「呵呵，大家好，我也有微博了」的2011年已有6年之久。

這六年，他幾乎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之中。

這六年他在幹嘛？在抗爭，當然也在妥協，為了大家能看到他放飛的《風箏》。

208天的漫長拍攝，長達4年的雪藏，演員無數次被找回來重新配音，很多畫面重新剪輯，最關鍵的是劇中的演員都無條件配合，這可能只有柳雲龍能做到。

我們看到的《風箏》是一個不斷抗爭且不斷妥協的結果。

在衛視播出的《風箏》是46集，而送審版是51集，這裡面足足被剪掉5集，按一集40分鐘算，足足有200分鐘的內容被剪掉。

《風箏》前半部講諜戰，還好。後半部講兄弟情的，講建國後大躍進、反右、文革這大部分情節被壓縮和刪減了，大家看到的是刪了又刪的畫面。

很多戲都做了大量的刪改，但有些戲是不能剪掉的，因為情節，人物關係，人物命運都摻雜其中，拿掉就和後面接不上。原來的戲裡台詞，情緒，關係，情節都是固定拍完的，要把戲保留，台詞全部改掉，且要把人物的台詞字數對上，情緒接上，關係合適，情節順下來等等，這期間的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嚴格地說，能播出來就是勝利了。

在劇中飾演高君寶的演員裴興雷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柳雲龍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的《風箏》順利播出了，我們要說：這是我們經過反覆修改，反覆修改，反覆修改後得以面見觀眾。

用來3個「反覆修改」，可見心酸和悲憤。

《風箏》把軍統、中統的那些特務還原成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這是突破，這也是人的真實。當然，能如實還原建國初期的那種狂熱，瘋狂，喪失人性，或許也只有柳雲龍能想得到，拍得出。

也只有柳雲龍才能如此深刻刻畫出一個人的信仰與人性的如此撕裂。

《風箏》其實是披著諜戰外衣的倫理片。

02

剛播出《風箏》的時候，我的確不覺得咋地，感覺和他之前的《暗算》差遠了。因為該劇的前半段就是在為他塑造的角色鄭耀先不斷地加主角光環，無論是軍統的、中統的還是地下黨的，都在不斷地說著他的傳奇，都在惶恐中想置他於死地而後快。

前半段在造神。

如果按這種套路演下去，鄭耀先無疑是《暗算》中另一個錢之江、另一個安在天，也是《告密者》中推理高手龍飛。

不過隨著劇情的展開，我們發現《風箏》的確老道。

諜戰是柳雲龍的標籤，如果只是國共兩黨的爭鬥，這部電視劇就將失去與鮮肉們主演的偶像青春靠臉吃飯的諜戰劇抗衡的實力，因為缺乏新鮮感。因為在《風箏》開播之前，這就是一個無IP、無流量、無話題的「三無產品」，這部電視劇開播時，除了柳雲龍、羅海瓊、李小冉，你還認識誰？

但開播之後，你突然發現，宮庶、四哥、趙簡之、宋孝安、高君寶、陸漢卿、等形象無不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為什麼？人物立起來了。

他們或許信仰不同、主義不同，但並沒有臉譜化，他們有血有肉，有情有義，都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不願苟且。

後半段把神變成了人。

這更了不起。

柳雲龍說，該類題材最難把握的是國共之間的關係，但絕不能把國民黨那些人當成混混，黑社會，他們也是一群有堅持和信仰的人，因為只有戰勝這樣一群人才能真正說明自己的偉大。

對於這類題材，柳雲龍表示做起來很艱難，很敏感，還容易犯錯，但不能因此就去抄襲不做，一定要堅持下去。

從這個角度說，該劇被禁4年，原因是很明顯的。

03

引用影視獨舌的評論「看《風箏》，能感知到經典電視劇時代殘存的優良傳統：重視劇本，拒絕注水。好劇就是要力爭和這幾點為伍：激烈的戲劇衝突，橋段不俗；宏闊的社會背景，質感不缺；深邃的世間命題，內容不淺；生動的人物形象，情感不尬。」

看柳雲龍的片子，發現其很多對白或旁白頗有莎士比亞戲劇的味道。

有哲理、有韻味，讓人深思。

「沒有信仰，就沒了動力，也就沒有新中國。信仰來自於勞苦大眾，為了建立一個平等自由沒有壓迫沒有剝削的國家而勇敢地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樣的信仰才是真正的信仰。」

「信仰，就是要信仰到迷信的程度；服從領袖，就是要服從到盲從的程度。」

「十年了，我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紅是白，是人是鬼。這樣下去，敵人不收拾我，我自己也要崩潰了。已經十年了，我不知道還能活幾個十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活得像個人？」

「一個人的使命決定了他生命的內涵,包括長短,活著的方式,甚至結束的方式」

當然，還有劇終時寫的這句話：信仰至高無上，到底至高無上到什麼程度？到底要高到什麼層次？才能夠讓你有一個決心，能夠犧牲到你最純樸人性中的那種基本關係。

誰能回答？

當然，最讓人震撼的還是成年後的高君寶在養母秋荷墳前對鄭耀先的女兒，已經是紅衛兵幹將的巧兒說的那段話：

你等著，或許有一天，你不願意看到這樣一個情形：一些中國人，將一無所有。無產、無知、無情、無法、無德、無美，最後都變成無賴，睜著眼睛說瞎話，張著大嘴說屁話，昧著良心說假話。荒唐無恥到不知道自己的靈魂為何物。

什麼誠信廉恥？什麼正義禮讓？階級鬥爭轉為利益之爭。實用主義，甚囂塵上。沒有信任，沒有責任。道德淪喪，甚至貪污腐敗，唯利是圖，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這些，都是今天大家互相揭發、互相批鬥、互相出賣，人整人、人斗人的結果。

你也會步入中年，到那個時候都已為人母，或者是祖母。面對你的後代，你將如何敘述這段歷史？會掩蓋和推卸責任，成為一個不能說也說不得的人。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錯事。不去面壁思過自己的以往。

悔，是自陳其罪。懺，是請求別人的寬恕和原諒。懺悔的人，會真正感覺到別人的痛。這些痛，痛到自己的靈魂深處。這痛，還是自己給別人做下的。我會等著你的懺悔。

除了柳雲龍誰敢這麼導？誰敢？或許在閹割版中你是看不到這段話的。

演員裴興雷說，記得楊健老師在第四次補錄台詞的時候說過，如果不能說真話，那我可以選擇不說，但不說假話，底線了。

04

柳雲龍是中國最有思想的導演，最有思想的演員，我不知道還應不應該加上「之一」。他總是在超越，總是在片中注入一種思想、一種力量，一種欲罷不能。

柳雲龍是一個思想與勇氣、才智與情懷兼具的導演，這是沒有疑問的。

1月7日，柳雲龍在自己的微博上放了一小段視頻，畫面是解放後的鄭耀先哭著說：我儘力了，我真的儘力了的畫面。而配圖文字寫道「糾結……我儘力了，我真的儘力了」，這是什麼意思呢？柳雲龍知道，播出的畫面是他在儘力保全《風箏》所要表達意思的前提下的閹割和妥協，竭盡全力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有人說，儘管反右、文革早有定論，但卻不允許在文藝作品中去反映這段荒唐的歷史。柳雲龍從36集起不得不進行大幅度刪改，難為了。

的確，柳雲龍儘力了，不然《風箏》真的可能胎死腹中。

有人對《風箏》的人物作了一個總結：最善良的人是秋荷，最心疼的小周喬，最堅強的是陸漢卿，最壯烈的是曾墨怡，最義氣的是孝安，最可交的是宮庶，最無奈的是四哥，最沒品相的是毛人鳳，最悲情的是林桃，最會適應的是延娥，最不該死的是高君寶，最小人的是袁農，最勢力的是管教，最無腦的是江心，最會活的是廚師趙，最活寶的是馬小五，最圓滑的是首長，最憨厚的是陳局，最堅忍的是韓冰，最凄慘的是六哥，最虐心的是觀眾！

「風箏沒能飛上天，也沒有折戟地上，只能在空中不上不下地亂撲騰，在路上，沒方向。」，最適合目前的社會語境。

劉著民，媒體人。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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