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不是「絕望的學科」——從達沃斯論壇與會者最擔心的問題談起

在與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合作出版Economics for the Common Good後，讓·梯若爾接受了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的獨家專訪，以下為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對話這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的對話實錄。

聚集全球各領域領袖人物的2018年達沃斯論壇正在進行中。而就在此次論壇前，一場大暴雪使得活動舉辦地瑞士小鎮達沃斯的交通瀕臨癱瘓。2018年1月19日，《金融時報》報道了達沃斯論壇與會者們在2018年度最關心的事件：並非是與經濟相關的問題——而是例如社會不平等、自然災害、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使用，和他們正在遭遇的極端天氣等現象。在今年，由於世界形勢的變化，他們對「經濟和金融風險」的擔憂被這些更重大的世界性問題取代。

《金融時報》將這些問題形容成經濟學家和金融家無法解決的問題——或許經濟學家們無法通過構建模型來解決這些社會問題，但無法忽視的是，已經有經濟學家們開始嘗試著探索經濟學家在社會中真正的角色與責任。

201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得者讓·梯若爾（Jean Tirole）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在獲獎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對於社會問題的責任大大增加，這使得他從學術經濟學家轉向公共知識分子，進一步思考經濟學家及其學科在社會中的作用，並促使他創作了這本書：Economics for the Common Good。這是一部充滿激情的宣言，其中描述的經濟學不是一種「絕望的學科」，而是對人類共同利益產生積極力量的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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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inspired you to write this book, and what did you learn in the process?

是什麼讓你想寫這本書？你在寫作的過程中學到了什麼？

Jean Tirole:我想展示經濟學如何為世界打開一扇窗戶。 我長期參與政策制定，與私人和公共決策者交談，但至今我從未與廣大公眾有過對話。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後，當我走上街或者給普通觀眾進行講座時，我經常被要求解釋經濟研究的性質以及它對我們社會福祉的貢獻。在這裡，我不是作為經濟研究課題的評論員，而只是與公眾分享經濟學知識如何指導經濟政策，幫助我們理解我們（將要）生活的世界。我試著寫一本任何善於思考的讀者都可以理解的書，這些讀者可能對經濟學不了解，或只是略有了解。本書由17個獨立章節組成，讀者可以挑選任一個章節開始閱讀。

2

Can you talk a bit about the value of making economic ideas comprehensible to a general audience?

你覺得讓普通大眾讀者理解經濟學理念的意義與價值是什麼？

Jean Tirole:反覆地指責政治家們的不完美的政策並沒有什麼用。就像我們大家一樣，政治家們做出決定必有自己的原因——在政治環境里，他們希望當選或重新當選。政治家們不願違背大多數公眾的民意。所以我們，作為公民，得到的是我們所選擇的政策。正如我在書中解釋的那樣，我們對經濟現象的理解被各種認知偏差所迷惑，我們依賴於經驗法則和解釋，而且我們總是選擇相信我們想要相信的東西，看到我們想看到的。經濟學正是破譯這一切的關鍵，雖然這門學科仍有自己的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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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do economists have a reputation as 「scaremongers?」

為什麼經濟學家們被認為是「危言聳聽者」？

Jean Tirole:我已經提到了我們的認知偏差。經濟學是一門平易近人的學科，但是如果我們在一開始接觸經濟學時就裹足不前的話，可能會感覺它常常有悖常理。因此，正如我在書中通過住房、勞動力市場、氣候和其他公共政策所闡明的那樣，好的意圖並不一定帶來好的結果，通往經濟地獄的道路往往是由好意鋪就的。公共政策反映了選民的信仰和選擇，但卻往往忽略了選民選擇的副作用。與一般的看法相反，這些副作用通常並不是由政策的受益者來承擔。當經濟學家指出政策對看不見的受害者造成的間接損害時（例如那些找不到工作或體面住房的人、或納稅人），人們卻常常指責經濟學家對政策的受益人缺乏同情心。

經濟學家也可能是壞消息的傳播者。古典經濟學描述的社會裡人人只顧自己的利益，然而這並沒有表現出現實社會的全貌（書中詳細說明了道德是如何在私人和社會中構建的），當經濟學家提到對「激勵」的需求時候，他們總是引發焦慮和抵制。我們寧願生活在一個充滿了誠實的、勤勞的和富有同理心的公民的世界裡。在我看來，經濟學的要點就是設計某種政策和制度使得我們能更接近這樣一個世界，一個人人都自發地追求「共同利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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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onomics has come under sharp attack, especially since the 2008 financial crisis. Is it a science?

特別是自從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經濟學曾經遭受激烈攻擊。你認為經濟學是一門科學嗎？

Jean Tirole:經濟學家的判斷可能會受到經濟利益衝突、政治友誼或者成為公認的知識分子的野心的影響。我們也必須謙虛地接受這種觀點：作為一門科學，經濟學並不那麼精確。像任何科學一樣，經濟學是建立在理論和實證研究上的：理論為世界提供了一個窗口，使我們能夠理解我們對世界的觀察並描述其含義；而實證研究則衡量效果的重要性，並幫助質疑理論——打個比方，在實驗室做實驗需要實證研究、計量經濟學、和大數據。但我們的知識是不完善的；好的數據可能不可用，理論可能會過分簡單化，行為模式和自我實現的現象可能使分析複雜化。

總體而言，經濟學家通常更擅長分析過去的事件和提出未來的政策，而不是做出預測。醫生和地震學家也有同樣的特質：他們發現有可能誘發心臟病或地震的環境並提供有用的建議，但他們可能難以預測事件發生的確切時間，甚至不能知道這些事件是否真的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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