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瀹五藏,澡雪精神
下 雪 記
文 / 未言
你有沒有看過一場大雪,從下到化?
要光說看雪,其實也是看過的。我生在長在這草長鶯飛的八閩,很小很小的時候卻也曾看過幾次下雪,唯一的記憶是雪停後爸媽領著我出門,地上僅存的一點兒可憐的薄雪已經被來來往往的路人踩得泥濘不堪,要總是擔心弄髒了鞋,更別說成團地拾擲了。那不是真正的雪。
也曾想過早上四五點起床,不做別的,只是憑窗看雪,如此只落得一個閑字。楊維楨少時築樓鐵崖山中,植梅百株,聚書萬卷,五年不下樓。我輩平人,就算不必費心於柴米,總有俗務纏身,一日光陰中,倒有一大半是心隨境轉,難有閑暇。生活像打字機一樣機械地打著每天重複的樣子,沒有軟塌香茶暖爐雅卷,唯一欣慰是安安穩穩地伏案落筆。合肥的雪在考試周如約到來,總算圓了今冬看雪的願望。成日埋首於一頁頁密密麻麻的複習提綱,卻恍恍然中聽到窗外漆漆風雨聲四起,雪粒伴著雨下來了。於是下樓撐傘,說是要去食堂,其實只想早些看一看雪。沒來由地覺得下雪時比平日安靜許多,好像天地間的聲音都被雪花吸收去了,只聽見雪落在傘上的簌簌聲。到了晚上,陽台的欄杆上已經有了一層積雪。
封面及此處攝影/黃吉亮
第二天早上拉開窗帘,果然有一番驚喜,外面已是一片琉璃世界了。下雪時的天反而是晴朗的,或者說是一襲白色,總比前幾天的陰沉要好些。因為沒有見過,所以覺得什麼都好看、怎樣都看不夠。在房間里繼續溫書也無法專註,時不時地就跑到陽台上去看雪是怎樣落的,因為每一朵雪花的落下都有它不再複製的姿態。在這個雪天,複習備考成了一件煞風景的事,它使人生生與窗外的世界分隔開。路上的雪如願成為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卻是咯吱咯吱的脆響。到了真正該出門的時候,卻發現路比想像的更難走些,雪下得讓人記不清原來這裡是路還是草地花叢,每一步都是踩進未知,然後再把腳拔出來。走著走著手中的傘愈發地重了,抖落下一圈雪的蓋,第一次知道原來溫柔的雪也這般有力量,甚至到了使人心裡一塌糊塗的地步。回到房間里圍巾和外套上都落滿了雪,想起甜點上的糖霜,努力剋制住嘗一嘗的想法,任它們變成一片濡濕。到了雪漸停的時候,外邊傳來鏟雪時鏟子和地面的摩擦聲和人們敲打樹上積雪的聲音,我覺得新奇,又跑到陽台上看他們的動作。化雪時真冷啊,要多穿一件毛衣。坐在窗內看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雪化成一半冰一半霜花時最是好看,枝頭上的殘存雪團嬌氣得喊一聲便會落下來。
我的去處,還是江南的杏花雨;去時太陽出來了,照著體育場上幾個殘破的大雪團。雪是美,但太陽一出終將化去,但也無妨了;還在附中讀書時,有一天走在放學的路上突然想到,要是時間就這樣停下、我永遠是在讀高二的學生,有多好呀。其實也不必了,現實的美麗總會衰朽,但在精神的後花園裡卻可以時時賞玩。
恰好在讀《文心雕龍》,「 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古人談文學境界要「虛靜」,大意是說欣賞文學要建立在排斥了紛繁俗念的心境上。就如刺繡時總要以黯淡的背景映襯於明麗的花朵,我覺得萬事萬物都是如此,向來美都需要空白來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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