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瘡：一碗油茶麵的童年
01
又一年過去了，已經是第三場大雪了，小米問：姑姑，媽媽什麼時候來看小米啊？
姑姑一邊疊被子，一邊說道：應該快了，應該到了。
收拾完屋子後姑姑對小米說：小米，爐子里有烤熟的土豆，中午餓了就吃一口，姑姑下班馬上回來，你自己在家聽話。
這一年小米已經七歲了，她跟姑姑一起生活了整整四個年頭了。外面的鵝毛大雪不知疲倦的一直下著，小米推開門，一陣一陣大風吹著小米的小身體。
小米捧著燙燙的土豆迅速的扔進了雪地上：「太燙了，太燙了。」土豆在雪地里滾著，涼著，小米的手迅速的凍得通紅，小米忍著眼淚一點一點地摸著土豆，一再的試探著是否可以吃了，不燙了。
終於涼了下來的土豆被燙吞虎咽的消滅在小米的肚子里，但土豆太幹了，小米回屋拿著杯子，從滾燙的爐子上拿下來水壺倒水，鐵質的杯子瞬間熱氣騰騰，小米再一次叫著：「好燙啊，好燙啊。」
又一次，小米把熱水杯子放在了雪地上，不停的用小手在杯子周圍堆雪。小手又一次被凍得通紅。吃飽了，喝足了，小米回到屋裡，趴在窗台上，輕輕的哈了一口氣，在窗戶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媽媽，你什麼時候才能到啊？」?
?02
冬日的白天很短，夜幕很快降臨在這片銀色的大地上，雪還是不停的下著。
姑姑回來了：「小米，今天在家乖不乖？」
小米看著姑姑道：「姑姑，媽媽今天會來嗎？媽媽今年還能來看小米嗎？」
姑姑望著小米期盼的眼神說：「明天姑姑發個電報問問媽媽好不好？」
小米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道：「太好嘍，太好嘍。」
雪就這樣安靜的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小米又趴在窗檯邊：「姑姑，今天就能知道媽媽來不來了吧？」
姑姑看著小米，沒有回答。因為姑姑家在很偏遠的地方，媽媽需要坐兩天的火車，然後需要等進城辦事的馬車回村才能趕到。
雪終於停了，小米又是一個人在家，又是吃爐子里的熱土豆，爐子上的熱開水。吃飽的小米照舊趴在窗台上望著大門，期待著芝麻開門的奇蹟。
當第一縷月光照在小米的臉上，門開了，姑姑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人。小米的心跳很快，臉瞬間紅透了，手心微微的冒汗，一陣冷風襲來，屋裡的門開了，是媽媽。
姑姑望著小米道：「小米，快看，誰來了？看看，是不是媽媽。」小米獃獃地看著媽媽，姑姑又說：「小米，快叫媽媽啊，你不是最盼望媽媽嘛？怎麼見到媽媽就不說話了？」
姑姑轉頭看著小米的媽媽說：估計一年不見，生疏了。小米的媽媽摘下帽子，圍巾，脫掉手套，走過來，輕輕拉起小米的手：「小米，媽媽來了。」
小米看著媽媽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拉著媽媽的手，輕輕的喊了一聲：「媽媽。」聽到了這聲媽媽，媽媽用力的攥緊了小米的手。
「哎呀，疼。」小米疼痛的喊了一聲。
媽媽焦急的問：「怎麼了，哪裡疼？」然後低頭看著小米的手，手背的關節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凍瘡。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掉了下來，小米趕緊伸手去擦媽媽的眼淚說：「媽媽，小米不疼，一點都不疼。」?
?夜裡，媽媽輕輕的給小米擦藥，眼淚就這麼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媽媽對姑姑說：「姐，我把孩子接回去了，這些年辛苦你了，孩子大了，也該上學了，她爸找人了，送了點禮，說能給落戶口。」
姑姑看著小米道：「如果發現超生罰錢怎麼辦啊？要不再等等吧。」小米媽媽看著小米的手說道：「沒事，罰錢就賣地，我想帶孩子回去了。」?
?接下來的兩天，媽媽在忙碌的收拾小米的一些用品，晚上小米總是能聽到姑姑哭泣的聲音，小米想跟媽媽回家，小米不捨得姑姑，小米怕媽媽知道不要小米了，小米怕姑姑知道小米想跟媽媽走而傷心了。?
這天終於到了，小米哭著，姑姑哭著，媽媽拉著小米的手。姑姑跪抱著小米說：「小米，跟媽媽回去，有媽的孩子是個寶，以後每年姑姑都會去看小米，小米要聽媽媽的話知道嗎？小米要努力學習，小米要做一個好孩子，小米不哭。」?
小米一直哭著點頭，一直哭著，卻沒有鬆開媽媽的手。坐上馬車的那一瞬間，小米看到了姑姑眼裡的隱隱的不舍，小米沒有鬆開媽媽的手，媽媽緊緊的摟著小米說：「會再見的，一定會再見的。」
小米緊緊的依偎在媽媽懷裡，哭著，卻無法表達對姑姑的不舍和對媽媽的依賴。半天的馬車顛簸，終於到了鎮上，正好趕上了春節的集市，小米從沒有逛過集市，看著琳琅滿目的東西，小米暫時忘記了離開姑姑的悲傷。
媽媽買了一幅紅色毛呢面的手套，小米很喜歡，看著媽媽笑：「媽媽，小米也有自己的手套嘍。」媽媽看著小米凍紅的臉蛋說：「小米，快過年了，我們先回姥姥家過年好不好。」小米點點頭道：「好，回姥姥家。」
此刻的姥姥家對小米是陌生的，四年未曾逢面的爸爸和姐姐是陌生的，媽媽就如同小米的浮木一般，是小米唯一的依靠。?
?03
兩天的火車已經讓小米和媽媽精疲力盡，下了火車，媽媽就在尋找來接站的爸爸：「這裡，在這裡。」
媽媽一手揮舞著，一隻手緊緊抓著小米道：「小米，快看，是爸爸，爸爸來接我們了。」
擠出人群，爸爸接過媽媽的背包，然後蹲了先來，拉著小米的手：「小米，想爸爸沒？」
小米趕緊躲在媽媽的身後，露出一隻眼睛緊緊的抓著媽媽的手，不說話。
媽媽趕緊抱住小米說：「是爸爸，小米的爸爸。」然後抬頭看著爸爸道：「還不熟悉，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爸爸點點頭：「走吧，累壞了吧。」?
姥姥家有一個很大的院子，大門是那種木質的，雙開的門，由於臨近春節，門上已經掛起了大紅燈籠，燈籠在微風中來回的飄舞，歡快的像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
推開大門是一條長長的石頭路，路的左邊是一排木頭房子，倉房，過去的人家都會把冬天需要儲存的過冬的菜放在倉房裡，還有咕咕叫的雞，嘎嘎叫的鴨子。右側是菜田地，由於是冬天，田地里早已被雪厚厚的覆蓋了一層又一層。
再次打開另一扇門的時候，突然有人喊道：「回來了，回來了。」然後迎面撲來陣陣香氣，「好香啊」小米咽著口水心裡道。
然後印入眼帘的一大家子人，看著小米道：「是小米嗎？大姐，你把小米接回來啦？媽，快點過來，大姐把小米接回來了。」
緊接著一串腳步聲，小米回頭看到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手裡拿著一個大大的湯勺，湯勺上有類似麵湯的似的東西，還冒著熱氣，小米再次咽了咽口水，心裡說道：「好香啊。」?
姥姥看著小米說：「小米回來了，餓了沒？姥姥做了油茶麵，小米要不要來一碗啊？」?
「油茶麵？什麼是油茶麵，是那個香香的味道嗎？」小米只是看著姥姥，緊緊的抓著媽媽的說，不說話。這時，小米媽媽說：「回來了，應該餓了，一天沒吃東西了。」?
姥姥趕快轉頭走了嘴裡說著：「等著，剛做好的油茶麵，馬上啊。」
小米媽媽幫小米脫了厚厚的外套，帽子，圍巾，手套。姥姥已經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油茶麵放在桌子上：「小米，快先吃點，姥姥還給小米做了豬蹄子呢，一會就給小米拿過來。快吃吧。」?
小米抬頭看著媽媽，眼睛詢問著。媽媽拉過小米的手道：「小米吃吧，姥姥的油茶麵可好吃了。」?
小米站起來慢慢的走向桌子，捧著油茶麵聞著，笑了。這時，圍在周圍的人都看到了那雙生了凍瘡的手，一碗熱騰騰的油吃面，和一個孩子滿足的笑容……?
小米媽媽輕聲的說：我不會再把小米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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