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過後便是春

大寒總是在臘月壓軸出場，寒氣之逆極，謂大寒，又是冬三月之末，我把手套帽子厚襖拿出來，嚴陣以待。料想中大寒會寒我一個趔趄，卻不料它不寒也不冽，施施然來了，至少這些日並沒有把大寒這個寒冷徹骨的秉性發揮到極致。

我在火膛燒火，這是冬日裡我最愛做的事，蹭暖。香樟枝葉「噼噼叭叭」爆裂，香味和暖意舒散開來，不由輕舒了口氣。農曆一年要到尾聲了，天還是冷的，陰冷，可以冷到骨頭裡。尤其是大寒，萬物瑟縮著，像貓一樣。我畏寒，基本在冬日閉門，謝絕外出，吃了睡睡了吃，有冬陽便懶洋洋打個盹，懶懶地窩於一角，睡在光陰里。先前有北方的一位友人說我「貓冬」，這說法真是形象而又可感的。古人云：「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冬日裡端坐，窩在時光里，慵懶地享受大寒的靜肅之美，不可謂不美。

在寒冷的冬季更能感受生活的詩意。古人有「二十四番花信風」，從小寒到穀雨共八個節氣，有一百二十天，每五天為一候，應一種花信（所開的花）。在大寒節氣之內共有三種花信，第一花信是瑞香，第二花信是蘭花，第三花信是山礬。鄉村多花草，但我不識瑞香及山礬，故無法言說。但山中的野生蘭花是真見過的，好多年前，同事曾從老家山裡挖來幾株蘭花，放在辦公室里，日日相對。因不多見，曾落筆寫《蘭從山中來》，一晃也十多年了。蘭為幽客，蘭、菊、水仙、菖蒲為「花草四雅」，蘭為四雅之首。清代張潮《幽夢影》中贊「蘭令人幽」。最佳的詩文比作「蘭章」，芳香典雅的居室為「蘭室」，朋友之間真摯的友誼為「金蘭之交」……莫不是取蘭的氣清、色清、姿清和韻清。

寒盡覺春生，從梅開始，在以後的風中，都會捎來花的消息。「臘鼓鳴，春草生」，花木事漸至繁複。當然，感到陽氣上升的，還有與草木一樣根植於大地的人。眼下，大地蒼茫，農人農事已畢，顆粒歸倉，勞作一年後的慰藉，透著一派尋常人家的富足。集市上紅紅的對聯，懸掛的中國結，各種吆喝，人們喜氣洋洋的臉色，都在說著年近了年近了。手頭有盈餘，又近年關，農家最看重的是傳宗接代，那麼就給兒女們來行嫁娶喜事，給老人賀壽。這時段，喜事尤其多。一家有喜事，全村人出動，團團圓圓就像個大聚會。絲竹響起來，喜酒喝起來，如花的新人掀了紅蓋頭，在一個屋檐下並肩經歷風風雨雨，又是一輪人生。血脈延續，生命輪迴，這是不是另一種花信風？

老人說：小寒過，大寒磨。這寒徹，熬一熬，也就過了；這清寂，磨一磨，也就淡了。磨，真是一個極具耐力和動感的詞。人，總要不斷地磨與被磨，如同寫文，人磨文，文磨人。前些日子寫了些許詩詞習作，寫完放著自己看，過些日子去改。又過些日子再看，又改。賈島尚推敲，我是門外漢，是真正地磨，文字磨得如何不得而知，卻把自己的驕氣、躁氣、要強氣、是非氣磨靜，磨軟，磨平，氣定神閑了起來。日子，還真在這日日相磨中滋生出一些意味來。都說意在筆先，方能寫出一篇尚能入眼的文來。但為人寫文，不都如此，又有誰不想端端正正地把自己寫好呢？

大寒過後便是春。桌上的枱曆，照理說應該換新的了，但還是前些年的。日曆上有我紅筆標註的一些重要事件和日子。捨不得扔，是自己的一個執念，似乎對過去的這幾年還有些念想。一年又要收梢了，來來往往間總有皮骨剝離的痛。輪迴，需要多少生長的力量，多少靜心的等候，多少極致的耐心？告訴自己，所有的等待都值得，所有的忍耐也都值得。

四時輪迴，無窮無盡。我背對大寒，面向春天。大團大團的錦繡，蓄勢待發。那麼，讓我在寂默的冬里藏一藏，在瑣碎的日常里等一等，把煦暖的春再捂一捂，等一朵春天裡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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