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村的那股英雄氣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這是滿清第一詞人、康熙一等御前帶刀侍衛納蘭容若的詞《長相思》。
這首纏綿而堅硬,柔情之中見慷慨的邊塞軍旅詞,鐫刻在閩江邊琴江滿族村一個叫「八旗軍旗園」的一塊風化石上,字跡銀鉤鐵畫,朱描如血。
這裡與詞的創作地山海關和滿族的發祥地遠隔千里,但這裡的情感和英雄氣與詞意一脈相承;這裡本土文化和滿族文化相去甚遠,卻奇異地保留著一個滿族村——琴江水師營。村裡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媽凄烈地對記者說:「我們(祖上)的男人來這裡就是為國殉難的!」
1 初入琴江滿族村
滿族村離長樂市區七八分鐘的車程。去年底,琴江滿族村被評為「中國歷史名村」後,村支書陳欽玉就忙了起來。每天早晨,他照例提起一串鑰匙,早早地來到村部等候來自各地的遊客,給大家充當義務導遊。這裡的村民有個習慣,每逢外出就把家裡的鑰匙交到村部,因為他們居住的房屋大多數不是古兵營,就是哪個名人故居。
陳欽玉說,滿族村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幾十年來沒發生過治安案件。
記者來到滿族村的當天,是3月3日正午。矗立在村口的高高牌坊在淡淡的陽光披蓋下,顯得古舊凝重。「回」字形的街道靜謐無聲,偶爾路過的老人神情閑散,記者努力從他們的眉宇間尋找滿族祖先的影子,卻無特別發現。但在陳書記的敘述和相關材料中,那段280餘年的歷史漸漸清晰了。
清雍正七年(1729年),清政府為監視和牽制駐防閩江口要鎮的綠營,緝查民間走私,在地處長樂太平港口、與馬尾對峙的琴江設立福州三江口水師旗營。清征南將軍賴塔奉旨挑選513名旗兵,又從海壇漢軍綠營水師抽調112名教習官兵進駐琴江,建了500多座兵營,成立三江口水師旗營。這些旗兵直屬朝庭軍機處,將軍官居三品。水師旗營以城制建立,全城分設12條街4條直巷,東西南北四個城門,整個營地建設呈「回」字形。這是福建最早的八旗水師,比馬尾的福建水師早150年。
這些沒有田產、沒有豐厚俸祿的旗兵,一代一代戍守在琴江,他們遠離親人、遠離故鄉來到東南一隅,曾經歷了怎樣的掙扎和怎樣的心靈煉獄,今天已無從考證。有據可查的是,這些滿族將士曾經浴血奮戰在抗敵的沙場。
2 這是一支「敢死隊」
走在老街上,乾乾淨淨的水泥路代替了老路,儘管一些老兵營基本上被拆毀,而建成現代的水泥樓房,但保存下來的別具清代特色的老兵營和直道布局依然讓人如臨時空隧道。
這是一條位處正西方向,長度僅幾十米的小巷,它叫馬家巷。由姓馬的旗營兄弟居住。中法馬江海戰中,三江水師旗營損失慘重,一共陣亡129名,馬家男丁全部上陣血戰,無一人生還。從此,馬家巷再無一人姓馬。
1884年8月23日(農曆七月初三)下午1時45分,中法馬江海戰爆發。駐防三江口的水師旗營官兵以火槍、土炮、木帆船抵抗法軍的堅船利炮。水師右翼佐領黃恩祿率三營旗兵赴三江口,以大嶼島為屏障,在琴江水道上設下埋伏,待法艦經過時,點炮轟擊,重創法艦。江上激戰持續了30分鐘,到下午2時25分,馬江海戰結束。海戰最終還是以清兵的失敗告終,中國海軍將士陣亡700餘人,整條江水都被鮮血染紅。從此,為了紀念先烈,每年農曆七月初三,村人自發來到江邊,放漂水蓮燈超度忠魂。「我們(祖上)的男人來這裡就是為國殉難的!」是誓言?還是讖語?這句話讓我們的心靈久久震撼著。
三江口水師營立營以後,幾乎參與了涉及中國近代史有關海疆的所有重大軍事行動,屢建奇功。平林爽文「天地會」之亂、殲海盜蔡牽、參與鴉片戰爭、甲申馬江之役、甲午戰爭,他們都捨生忘死,責無旁貸。
這是一支驍勇、頑強的軍隊。
今人可以對他們有所指責,那是歷史的局限。但是,他們為保衛祖國海疆立下了赫赫戰功,仍然值得我們敬仰、緬懷。
3 老兵營寫滿英雄氣節
不是旅遊季節,古舊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安靜。
這是琴江滿族村保存最完好的「旗人街」,它叫首里街。街道和整排的房屋都保持著立營最初的面貌。兩邊兵房對峙形成街道,兵房為單層木結構,既是營房又兼民宅。
陳欽玉介紹,首里街長150米,分布50多個兵房。這些兵房與東南民居明顯不同的就是它的門頭房,臨街門頭房分為四扇門、六扇門兩種規格,六扇門為官宦之家。四扇門左右為單扇門,正中為雙扇門。如果誰升了官,就可以「改換門庭」,把兩邊的單扇門改為雙扇門,就成為六扇門。
正中的門上還統一套一扇高4.7尺,寬3.6尺的矮木門,上端有鏤空小窗,這種門叫做「定心門」,也稱「六離門」。「六離門」只有婚喪時才打開,平常都是緊閉著,這與福州傳統民居中的插屏門有著相似之處,那兩扇鏤空的矮木門,作為旗人兵眷觀看街景和通風的小窗。內部結構與福州傳統民居基本相同,二進,進深七柱,面闊五間木構架,兩邊廂房。每座院落都有水井,井口較小,以供各戶飲用。
「六離門」的另一個象徵就是「氣節」。《六離門》是一出著名的閩劇,劇情是:明末薊遼總督洪承疇兵敗降清,後委任高官,衣錦還鄉,其母恥其沒有氣節,不準兒子進屋相見,只讓他在屋前的矮門外隔門聽訓訣別。這座門就是「六離門」。村中老人說,從前琴江村是兵營,氣節教育非常重要,戶戶都有「永不投降」的家訓。
4 英雄村是中國海軍的搖籃
受到鴉片戰爭失敗的刺激,清廷朝野掀起自辦海軍熱。為此,清廷一方面向發達國家訂購「堅船利炮」,另一方面設立海軍學校,培養自己的海軍人才,並向國外派遣海軍留學生。這時旗營子弟大量投身海軍學校,古老的水師旗營在歷史潮流中煥發了青春,並成了近代中國海軍的搖籃。
滿族村源起海軍,村中有許多海軍世家,至今仍留守在一座座保存完好的大宅院里。其中以賈、黃、許三家最為有名。賈家連續九代有人參加海軍,黃家連續八代有人參加海軍,許家連續七代有人參加海軍。
賈氏故居靜靜地座落在村裡的「大街」上。故居照牆上,懸掛著馮玉祥題寫的「同舟共濟」四字,似乎提示著這是一個非凡的家族。賈府子弟在1729年至2008年的279年間,連續九代當海軍,是中國目前已知的連續代數最多的海軍世家之一,他們參加了中國近代史上所有反侵略戰爭,其間出了多位優秀海軍將領,被稱為中國海軍的「活化石」。
而據相關資料介紹,黃中極家族出過四代三江口水師旗營的指揮官。黃中極是黃家出的第一位水兵,1786年11月,黃中極任三江口水師旗營佐領,四品。次年5月,他率領174名水師旗兵跨海前往台灣平亂,榮立一等軍功。此外,黃家還連續七代出了不少海軍英才,其中最有名的是黃恩浩和黃廷樞。在中法馬江海戰中,黃恩浩雖為舉人,但也隨其弟黃恩祿駐守下塘寨,因其作戰有功,被賞戴花翎,授撫州知府。
黃廷樞,黃恩祿曾孫,抗戰時出任海軍布雷隊中隊長,率隊在長江口佈雷,阻擊日寇西進。解放後,黃廷樞任大連海運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他首創我國海商法研究,是我國《海商法》起草委員會委員、外交部法律顧問。
許建廷故居許家大院座落在帥正街左側。許氏故居為滿族村名人故居中修建最為精美的建築。主座前後三進,前後六個天井,廳堂進深七柱,面闊三間,兩邊廂房。主座東側為花園,六角門洞,上嵌由鄭孝胥題字的青石匾「頤園」,花園首進圍牆窗欞用粉彩瓷花瓶作隔窗,這也是古民居中少有的。
5 老人繪圖「留住」水師旗營
滿族村水師旗營福州將軍行轅舊址20米遠的地方,住著85歲高齡的許輝老人。許輝老人生在滿族村,長在滿族村,也將在滿族村終老。作為三江口水師旗營官兵的滿族鑲白旗後人,關於家族、關於水師營,許輝老人有說不完的故事。
許輝老人的高祖許汝成,是水師旗營的第一位舉人。許輝的曾祖許國昌,馬江海戰爆發時任驍騎校。這一役許國昌因奮勇殺敵,戰後被朝廷嘉獎「賞戴藍翎」。許輝老人至今保存著1884年此次嘉獎的文書。
許輝老人的祖父許贊功也是水師旗營的水兵,任領催(軍階,相當於班長)兼捷志營少官,同樣因為功勛受到嘉獎。在許輝老人小心翼翼展開的原件上,記者看到當年的功牌為紙質方形,邊長約50厘米。泛黃的紙張上書「功牌」兩個大字。拿出兩張功勛狀,許輝老人顯得一臉自豪。
許輝的父親成年時,水師營已經撤銷,家裡開個雜貨鋪做點小買賣營生,許輝經常在店裡幫忙,過著平淡的鄉村生活。上個世紀70年代,許輝老人還做了一件讓全村人稱道的事——手繪《清代三江口水師旗營地圖》。當年,他手捧羅盤,一一詢問了村裡健在的老人,按照他們的記憶,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去測量,花了很長時間才畫好。記者看到這張手繪地圖,城牆、城門、房子、校場,甚至連水井都清晰瞭然。老許說,這上面也許有些地方和實際有出入,但絕對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標準的地圖了。
昔日的大清水師軍營現在成了安靜的華僑村,全村三分之二的人家有親人流散海外。許輝老人有兩兒一女,兩個兒子也旅居國外,女兒已經做了奶奶。作為一個有「純粹血統」的鑲白旗人,許輝的血脈與靈魂早已與老兵營、老街道、滿族村的每一寸土地融為一體了。雖然許輝們的祖先來自東北,但是閩江水養育了他們,現在子孫後代又奔向四面八方,三江口水師旗營的故事,必將在更為廣闊的天地間,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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