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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的挑刺藝術

作者 胡聯浩

《紅樓夢》中的挑刺寫得搖曳多姿,非常值得玩味。為討論《紅樓夢》中各色人物的挑刺及其藝術性,尤其是林黛玉的挑刺特色,首先我們要分清什麼是挑刺。挑刺亦屬於指出對方的錯誤(即找錯),然而,並非所有的找錯都是挑刺。為分清這個問題,我們先辨析容易混淆為挑刺的兩種情形——刻薄和諷刺。

刻薄與挑刺

刻薄是過分苛求別人,不厚道。一般是無端地指責別人,有點雞蛋裡面挑骨頭的味道,常帶有譏諷的口吻。第二十四回秋紋、碧痕見小紅與寶玉在一起,感覺奇怪,小紅解釋說是自己找手帕,正巧碰上二爺要茶吃,於是進去倒了茶。隨後:

秋紋聽了,兜臉啐了一口,罵道:「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催水去,你說有事故, 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 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碧痕道:「明兒我說給他們,凡要茶要水送東送西的事,咱們都別動,只叫他去便是了。」秋紋道:「這麼說,不如我們散了,單讓他在這屋裡呢。」

秋紋和碧痕的話顯然無理取鬧,夠過分的,夠刻薄的。

第二十七回小紅臨時替鳳姐取荷包去了,不聽碧痕晴雯等人吩咐做的事,晴雯指責小紅:

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裡。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麼,過了後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一面說著去了。

小紅確實有攀高枝之心,但不等於晴雯可以這麼刻薄她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第七十四回王夫人對晴雯冷笑道:「好個美人!真象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這也是刻薄。因此,刻薄就是無中生有的責難。

可愛的林妹妹也有刻薄的時候,第三十四回寶釵看望挨打的寶玉出來時「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黛玉便笑著譏諷寶釵:「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黛玉自己早就「哭出兩缸眼淚來」,反指責「有哭泣之狀」的寶釵,五十步笑一百步,難怪脂批說:「自己眼腫為誰?偏是以此笑人。世間人多犯此症。」因而,這分明是「林黛玉刻薄他」。

接著,我們說說挑刺。第四十二回,薛寶釵給黛玉挑刺:

進了房,寶釵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審你。」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麼?」寶釵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說的是什麼?你只實說便罷。」黛玉不解,只管發笑,心裡也不免疑惑起來,口裡只說:「我何曾說什麼?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了。你倒說出來我聽聽。」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昨兒行酒令你說的是什麼?我竟不知那裡來的。」黛玉一想,方想起來昨兒失於檢點,那《牡丹亭》《西廂記》說了兩句,不覺紅了臉,便上來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再不說了。」

由此可見,刻薄與挑刺是不一樣的,區別就在於找錯的人行為是否過分,「犯錯」的人是否真的有錯。挑刺屬於對無意犯錯的人故意找錯,找錯仍有一定的合理性,而刻薄多半屬於無理取鬧、無中生有。

諷刺與挑刺

諷刺是以比喻、誇張等手法,用譏刺、嘲諷筆法進行批評,類似的詞語有指責、批評、挖苦等。指責、批評的諷刺與挑刺有明顯的區別:一是找錯的人語氣不同,諷刺重而挑刺輕;二是犯錯的程度不同,諷刺重而挑刺輕;三是依據不同,建立在事實確鑿基礎上的批評才是諷刺,而挑刺的錯誤本身往往處於不易界定狀態,以此批評很難服人。

第七回著名焦大醉罵是批評賈府子孫每日家調雞戲狗,一代不如一代,就是很典型的批評,不能算是挑刺。第二十四回卜世人聽賈芸說要賒些冰片、麝香,先說了一堆自己的難處,繼而指責外甥沒出息:「我的兒,舅舅要有,還不是該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說,只愁你沒算計兒。你但凡立的起來,到你大房裡,就是他們爺兒們見不著,便下個氣,和他們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們嬉和嬉和,也弄個事兒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見了你們三房裡的老四,騎著大叫驢, 帶著五輛車,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廟去了。他那不虧能幹,這事就到他了!」卜世仁的話似乎有點挑刺的味道,實是借長輩的身份對他批評諷刺,希望賈芸自立自強。這一處諷刺讓卜世仁的雁過拔毛、不想幫扶外甥的自私自利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少了這一處諷刺,《紅樓夢》對世道人心的涼薄的刻畫就少了幾許力度。

第七十五回尤氏在李紈房中洗臉,李紈斥責小丫環沒規矩:

銀蝶上來忙代為卸去腕鐲戒指,又將一大袱手巾蓋在下截,將衣裳護嚴。小丫鬟炒豆兒捧了一大盆溫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彎腰捧著。李紈道:「怎麼這樣沒規矩。」銀蝶笑道:「說一個個沒機變的,說一個葫蘆就是一個瓢。奶奶不過待咱們寬些,在家裡不管怎樣罷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當著親戚也只隨著便了。」尤氏道:「你隨他去罷,橫豎洗了就完事了。」炒豆兒忙趕著跪下。

似乎是對丫環的失禮進行挑刺。但作為丫環的基本規矩,李紈對她的嚴厲批評也不屬於挑刺。

我們再看看挑刺。第三十一回晴雯和寶玉鬧彆扭,襲人聽到了,趕過來勸解,反倒被晴雯搶白一通。晴雯先諷刺襲人「因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接著:

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 了,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 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了!」襲人羞的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來是自己把話說錯了。寶玉一面說:「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他。」

晴雯這個是典型的挑刺了。襲人隨口說的「我們」本沒什麼,被晴雯挑刺後才意識到「原來是自己把話說錯了」。第六十三回晴雯以「他」來稱呼主子賈寶玉也是不妥的,被平兒挑刺:「他是誰,誰是他?」類似的還有第五十二回墜兒的媽挑刺晴雯直接叫寶玉的名字,第五十五回鳳姐挑平兒的刺「滿嘴裡『你』呀『我』的起來」,都是下人不經意失了規矩,而被人挑刺。

諷刺與挑刺的區別在於,前者的過失或錯誤是明顯的,後者是隱藏的。一般覺得沒錯,故意要找出錯,仔細想確實有點錯,把它誇大,就成了挑刺。

黛玉的機敏與賈政的迂腐

我們從《紅樓夢》中各色人物的挑刺活靈活現、語言語態各有風采中,可照見不同的性格。黛玉的機敏與賈政的迂腐就是最為明顯的例子,我們先看看第八回林黛玉挑李嬤嬤的刺:

李嬤嬤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了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管說姨媽留著呢。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那李嬤嬤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麼助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定。」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你這算了什麼。」

李嬤嬤阻止賈寶玉喝酒,一方面是為他好,免得「吃了酒更弄性」;另一方面,更為免自己未勸阻寶玉喝酒而遭主子責罰。表面上沒什麼錯,似乎無懈可擊。然而,林黛玉發現李嬤嬤的過錯在於未遵循客隨主便的禮貌,也是對主人的不敬,且也讓寶玉這個晚輩有些失敬於薛姨媽這個長輩。因而巧妙地以「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定」,陷李嬤嬤於無禮的境地,這個故意找茬既絕妙又有趣,林黛玉的機敏可見一斑。

賈政在《紅樓夢》中給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呆板而嚴厲的父親,他的迂腐最能從他對兒子的挑刺中觀照。第十七回賈政帶著寶玉和眾清客遊玩了沁芳亭、瀟湘館和稻香村,本有試寶玉才情之意,寶玉的表現還是令賈政滿意的。但他不想寶玉驕傲,故對兒子有壓制其驕傲情緒的評價,如「不足為奇」、「豈有此理」、「輕薄人」、「畜生」等語。對此,寶玉和清客們都知道賈政的用意,笑笑罷了。但到了蘅蕪苑,那裡的各色香草,眾人只是亂猜,獨寶玉認得,於是他主動介紹起來,一口氣介紹了十種,還另介紹了《離騷》《文選》中的諸多奇香異草。此時,賈政是真挑起刺來了:

(寶玉)未及說完,賈政喝道:「誰問你來!」唬的寶玉倒退,不敢再說。……賈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題一聯。忽抬頭見寶玉在旁不敢則聲,因喝道:「怎麼你應說話時又不說了?還要等人請教你不成!」寶玉聽說,便回道:「此處並沒有什麼『蘭麝』、『明月』、『洲渚』之類,若要這樣著跡說來,就題二百聯也不能完。」賈政道:「誰按著你的頭,叫你必定說這些字樣呢?」寶玉道:「如此說,匾上則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對聯則是:「吟成豆蔻才猶艷,睡足荼蘼夢亦香。」賈政笑道:「這是套的『書成蕉葉文猶綠』,不足為奇。」眾客道:「李太白『鳳凰台』之作,全套『黃鶴樓』,只要套得妙。如今細評起來,方才這一聯,竟比『書成蕉葉』尤覺幽嫻活潑。視『書成』之句,竟似套此而來。」賈政笑說:「豈有此理!」

賈政挑刺寶玉驕傲不懂禮,未經大人許可就滔滔不絕。如今寶玉得到父親許可時,賈政又挑刺了,說他驕傲,要「還要等人請教你不成」,賈政的挑刺可謂讓人左右為難。如果寶玉發言前先向賈政請示:父親,我可以說幾句嗎?賈政依然會挑刺:啰嗦,難道我用石頭塞了你的嘴不成?此種場合及賈政的心態,寶玉怎麼做都能被挑出刺來。

第七十八回「閑征姽嫿詞」中,賈政這個「老學士」對賈環、賈寶玉的詩作其實還是認可的,但表面上在眾清客面前,還要挑刺一番,「終不懇切」,「到底不大懇切」。創作過程中,對寶玉更是諸多挑刺,寶玉解釋為那麼寫,賈政便喝「還不快續,這又有你說嘴的了」,賈政要寶玉轉折,寶玉同意,賈政又挑刺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領?上頭說了一句大開門的散話,如今又要一句連轉帶煞,豈不心有餘而力不足些。」寶玉說如果作的不好,他會再作,賈政也挑刺喝道:「多話!不好了再作,便作十篇百篇,還怕辛苦了不成!」

寶玉或張揚或低調,或努力或謙虛,賈政都不滿意,都能對他挑刺,不是冷笑就是斷喝,有時乾脆直接就是「叉出去」,其直接粗暴迂腐與林黛玉的俏皮可愛真性情恰成對比。

香菱的懦弱與鳳姐的好強

挑刺的人表現各異,被挑的人也反應不同。有的默不作聲,有的反唇相譏。第八十回香菱說自己的名字是姑娘起的,金桂說這個名字不通,菱角花誰聞見香?香菱反駁說不獨菱角花,就連荷葉蓮蓬、菱角、雞頭、葦葉、蘆根得了風露,都有一股清香,隨後:

金桂道:「依你說,那蘭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香菱說到熱鬧頭上,忘了忌諱,便介面道:「蘭花桂花的香,又非別花之香可比。」一句未完,金桂的丫鬟名喚寶蟾者,忙指著香菱的臉兒說道:「要死,要死!你怎麼真叫起姑娘的名字來!」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賠罪說:「一時說順了嘴,奶奶別計較。」

香菱「蘭花桂花的香,又非別花之香可比」的回答是由金桂的問話「蘭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而來,「桂花」本不是人的名字。但那個時代下人直接提主人的名諱卻也是不允許的,寶蟾的挑刺當然有理。面對這樣的挑刺,香菱並沒生氣,反而笑著賠罪,完全不知夏金桂寶蟾主僕此舉中的試探之意。她懦弱的反應,天真的陪笑,讓夏金桂看到她可以輕易控制香菱,為香菱後來遭排擠迫害留下伏筆。

鳳姐是個很要強的人,面對別人的挑刺本能地加以維護。第七十一回鳳姐處理兩個喝酒後懶怠的婆子,被邢夫人挑刺:

邢夫人直至晚間散時,當著許多人陪笑和鳳姐求情說:「我聽見昨兒晚上二奶奶生氣, 打發周管家的娘子捆了兩個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論理我不該討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發狠的還舍錢舍米,周貧濟老,咱們家先倒折磨起人家來了。不看我的臉,權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們罷。」說畢,上車去了。鳳姐聽了這話,又當著許多人,又羞又氣,一時抓尋不著頭腦,憋得臉紫漲,回頭向賴大家的等笑道:「這是那裡的話。 昨兒因為這裡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盡讓他發放, 並不為得罪了我。這又是誰的耳報神這麼快。」王夫人因問為什麼事,鳳姐兒笑將昨日的事說了。尤氏也笑道:「連我並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鳳姐兒道:「我為你臉上過不去,所以等你開發,不過是個禮。就如我在你那裡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來盡我。憑他是什麼好奴才,到底錯不過這個禮去。這又不知誰過去沒的獻勤兒,這也當一件事情去說。」王夫人道:「你太太說的是。就是珍哥兒媳婦也不是外人,也不用這些虛禮。老太太的千秋要緊,放了他們為是。」說著,回頭便命人去放了那兩個婆子。鳳姐由不得越想越氣越愧,不覺的灰心轉悲,滾下淚來。

兩個婆子的過錯正如林之孝家的所說:「原來是這事,也值一個屁!開恩呢,就不理論,心窄些兒,也不過打幾下子就完了。」相信如果婆子被送到了尤氏那裡,以尤氏一向平和的性格,自然會批幾句後就放了她們。鳳姐的處理本沒什麼錯。但邢夫人當眾挑刺,橫加干涉,了解事情原委後的王夫人也不支持,直接下令放了婆子,使得鳳姐「越想越氣越愧」,甚至背人哭腫了眼睛。她的計較和在乎,彰顯了鳳姐好強而堅持己見的性格。

黛玉的挑刺藝術與宮花公案

第七回宮花事件中黛玉對周瑞家的挑刺最為經典。「刺」細小又隱匿難尋,於人們不經意間挑出刺來,令人叫絕:

周瑞家的進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兒與姑娘戴來了。」寶玉聽說,便先說:「什麼花兒?拿來給我。」一面早伸手接過了。開匣看時,原來是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兒。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也不言語。

比較黛玉的挑刺與他人的挑刺,不難發現黛玉的挑刺更有技巧和藝術效果,因而更為絕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挑刺前的鋪墊。黛玉的挑刺都有一個鋪墊,有引君入瓮的感覺。挑李嬤嬤的刺時,鋪墊是:「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她知道李嬤嬤必然會有話說,黛玉正好藉機挑刺。周瑞家的送宮花,裝花的小錦匣雖曰「小」,能裝下十二支,必不小了。那麼大的花匣里只裝著孤零零的兩支,黛玉早就知道自己是最後得花的人了。所以,她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既是進一步證實,也是一個鋪墊,類似於包袱。果然周瑞家的回答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於是黛玉的挑刺順理成章。

二是繞著彎挑刺。晴雯的挑刺點明襲人有錯稱起「我們」來,寶蟾的挑刺直說香菱「怎麼真叫起姑娘的名字來」,直接了當,毫無拐彎抹角。黛玉則不然,聽眾要仔細體味才能明白,用「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表達為何最後一個送她,用「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定」指出李嬤嬤對主人的不敬,都是下人的失禮之錯。

正因為黛玉的挑刺深隱曲折,富有韻味,才造成宮花事件兩種觀點對立難以調和,成為眾所周知的公案。主要分歧在於兩個方面:一是周瑞家的有沒有錯;二是黛玉的挑刺針對誰,有人認為針對周瑞家的,有人認為針對薛姨媽。本文列舉《紅樓夢》中各人挑刺與被挑刺的實例,便於我們對比宮花事件中的挑刺,有助於我們辨析對立觀點哪個更有道理。

縱觀所有的挑刺,被挑刺對象都是現場的會話中人,黛玉挑刺薛姨媽的觀點顯然缺乏依據。其次,被挑刺的人是否一定有錯,往往難以界定,這點在如何處理兩個婆子一事上有最充分的體現。鳳姐要罰,尤氏和王夫人都支持邢夫人,認為還是放了的好。貌似鳳姐好像錯了,邢夫人不是挑刺而是責備,但後來賈母知道整個事情的始末後,賈母卻說:「這才是鳳丫頭知禮處,難道為我的生日由著奴才們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罷。這是太太素日沒好氣,不敢發作,所以今兒拿著這個作法子,明是當著眾人給鳳兒沒臉罷了。」由此可見要不要處罰兩個婆子這事的確是各有道理,而賈母的評價可謂一錘定音,對於書中人物來說,這是邢夫人、王夫人等批評鳳姐管錯了。但作為旁觀者來說,這就是邢夫人在挑刺!

第五十一回薛寶琴寫了十首懷古詩,眾人看了都稱奇道妙。薛寶釵挑刺說:「前八首都是史鑒上有據的;後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黛玉卻不同意,認為:「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這兩首雖於史鑒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里,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有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也覺得黛玉說得對。然而,薛寶釵的挑刺毫無道理嗎?當然也不是。

筆者在《有一種挑刺叫作「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一文中指出,周瑞家的順路送花是否有錯,同樣難以界定,模稜兩可。然而,模稜兩可也是「可」,黛玉就可以對周瑞家的挑刺。因而黛玉挑周瑞家的刺,這一觀點比較合理,切合挑刺的特點。而黛玉挑薛家的刺,這一觀點有兩個弊端,一是把林黛玉的挑刺當作諷刺或批評,認為要有明顯的錯,黛玉才能指責他「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其次,這一觀點的邏輯是,周瑞家的是代表薛送花的臨時送貨員,順路沒錯,要怪就怪薛姨媽。

不同他人而又耐人尋味的挑刺,更凸現林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的機敏,也讓我們欣賞和讚歎作者的生花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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